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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80(第19页)

他夫妇俩站在门前,南台留心看陈逢财,大概是常年在外头低着脑袋暴晒的缘故,脖子上的皮肤格外黝黑,想必是个勤快汉子。他媳妇和他年纪差不多,不到三十,脸上只是略有些蜡黄,在乡下地头上的妇人间,算保养得当的了。

一路走来,里长因怕他们晒了渴了,便不客气地领着他们进了陈家堂屋,“逢财,我们在你家歇歇脚,去烧些茶来我们吃。”

众人坐下,那陈逢财答应着出去,南台瞅着他的笑脸,忽觉两分眼熟,一时却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他家院里有棵柿子树,一个个挨挨挤挤的黄灯笼似的压低了枝头,他媳妇出去摘了一筐进来,搁在桌上叫他们吃。

南台谢过后笑道:“大嫂家中好生清静,孩子呢?”

那妇人站到墙边去,有些惭愧地笑着,“我们家没孩子,为我身子不好,进门至今也不曾生养。”

“也没老人?”

“老人前几年都过世了。”

“噢——我看你们夫妇俩年纪都不大,怎么老人家过世得这样早?”

那里长搭腔道:“陈老汉夫妇过世的时候还没到五十呢,病了,没钱医,拖了两年拖不过去了。”

可南台环顾四周,这屋子像是近一年中翻新过的,头顶的瓦梁都换了个遍,这妇人身上穿着比寻常村妇穿的都好,贴墙站着自有股孱弱,像是先天有些不足之症。人就怕这种病,好又好不了,死又死不了,常年靠药培着,看她脸上的蜡黄也是给药熏出来的。

这时陈逢财提着大茶壶迎面进来,南台仔细辨认,的确是在哪里见过,偏就想不起来!

坐了半晌,众人照常出来,南台心里业已认准了,臧志和却不知道,一味苦恼。南台并未和他说什么,只等晚夕西屏由庆丰街回来,先告诉了西屏。

新点的蜡烛噗嗤跳了下,西屏垂着的睫毛颤抖两下,回过神来,“你能确定就是他?”

“据旺发说,有九成像,不过当着臧班头,我什么也没敢多问。”南台垂着头,想了一会,“要不要我私下去试试他,倘或他看见过什么别的,就——”

这却不好,旺发既然已经把他认出来了,即便今日不说,明日不说,后日还能不说?这个人嘴巴又不严。到时候给时修知道他是先告诉了南台,那么陈逢财要是出了任何变故,时修都会想到南台身上,从而也会想到她。

不等他说完,西屏便笑着打断,“那陈逢财还能看见什么?”

问得南台哑口无言,她什么也没告诉,既不承认,也未否认,自然他也说不清。

不过隔了会,他还是替她着急,又试探道:“可他要是真看见了别的什么——纸到底是包不住火的!”

“你说——”西屏拔座起来,绕着圆案缓缓款步,“他家里有个媳妇?”

“对,他们家上无老下无小,只有他们夫妇两个。那妇人虽然还年轻,可有些天生不足,身子不好,所以常年不能生养。”

她微微笑起来,“不能生养,他怎么不休了她另娶?”

“大概是没钱吧。”南台说着,眼睛眨了眨,又摇头,“我看也不像,听里长说他从前很穷,可这一二年间倒好了些,我见他家房子是翻新过的。”

西屏道:“从前我以为世上的男人多是薄情寡义,其实也不见得,也有有情有义的,他也许就是舍不得休妻另娶,情愿没后。夫妇二人相依为命,想必是恩爱得紧了。”

南台顺着她的话沉吟一晌,会悟了意思,在炕桌上蜷起了手,“不错,我看那陈逢财虽是个大字不识的汉子,倒是个好丈夫,媳妇这些年没有生养,也没见他待她有半分的不耐烦,且我在他家坐了一阵,见烧水瀹茶,里里外外都是他一个人张罗,他媳妇倒陪着我们说话。”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西屏一手抚在案上,一壁走一壁微笑,“他媳妇身子不好,他自然舍不得她劳动。既然她身子不好,想来少不得常年求医问药,那可要花费不少钱。”

田埂地上的乡下人,有时候钱比命重要。南台点着头,只要陈逢财还有所求,即便到了衙门,也不敢乱说。他笑了笑,“只要他不乱说话,他媳妇往后看病吃药的钱就都有着落了。”

西屏面上尽管在微笑,其实心里没底,知道这是赌。

可又能怎么样?难道杀人灭口?这陈逢财真要是个作恶多端的人也就罢了,可不过是个山野村夫,纵然也不知什么缘故对姜潮平起过杀心,可与她,别说往日无怨近日无仇,连认也不认得。

要是这次赌输了,就是命中注定。她悲哀地想,这些年步步为营,走得辛苦,果然在此节失手,算她命苦,算姜辛福大。倒也有另一种安定之感。

南台沉默片刻,脸上又浮起疑惑来,“不过我有一点却想不明白,他当日鬼鬼祟祟到长尾山去,难道真是要伏击二哥?他又怎么知道二哥当日要从长尾山经过?”

烛火一跳,跳在时修无精打采的眼中,他瞟了臧志和一眼,见他一脸困惑地杵在桌前。真是赶他出去也不是,不赶他也不是,只好随口道:“一个乡下种地的汉子怎么会了解豪绅公子的行踪?肯定是有人告诉他的嘛。”

臧志和更是发蒙,“有人告诉他?是谁?”

时修叹着气,“你先别管是谁告诉他的,你先将这人从最像的那三人中找出来,到时候直接问他不就知道了?”

“可我们今日问过了,张有金,李大可,陈逢财这三个人,都说当日没去过长尾山,而且都有人作证。我现在也无从判断到底他们说的是真是假,所以才来请教大人。”说到此节,窥着时修面色,见他脸上似有些不耐烦,便腆着脸一笑,“我知道大人病中,本该给大人个清静的,可我就怕耽搁下去,让那小子跑了。”

时修在床上沉默了半日,回想这几天和西屏说的每句话每个字,其实都没什么破绽。要说破绽,就是那日在长尾山上查看时,她背着他在树丛中拾起个什么东西。

其实他并未看清,但猜那一定是个至关紧要的物件,否则以她的聪明,不会在他眼皮子底下冒险。此案一定与她脱不了干系,正是这判断叫他踟蹰不前,或许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才大病了这一场。

大概是天意,他安慰自己,是不是老天爷不想他与她为敌,所以这个节骨眼上迫使他停顿下来,给她个时机?

“大人,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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