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沿途景致不断变化,冬日悄然降临。
终于在一个大雪纷飞的苍茫午后,他们抵达汀泉州。
这是边关最不起眼的一座小城,自戎狄战败后便归属大晋朝所管辖,可惜积弱已久,生民穷困,素有“抛尸乱葬岗”之别称。
知州大人名徐仲,是个清瘦的中年人,在城门口迎接到太子一行,诚惶诚恐地行礼,带路回自己府邸安置,路上边交代道:“那贼人去京都前,把圈养的十几个孩子都丢下山崖喂狼了,又一把火烧了牧场,丝毫痕迹也没留下。更难办的是崖底群狼环伺,毒蛇猛兽横行,黑鹰大人至今还在恶战那些毒物,每日都有受伤的兵士送回,公主的尸骨……毫无线索。”
赵珩脸色一沉。
要辨别时隔五年后不知样貌身形的一具尸骨本就十分艰难,如今又有恶狼毒蛇阻挠,若无防护之法,只怕再多的人下去,也是无辜送命。
赵珩掀开车帘吩咐道:“你立即派人去传信,叫大家先回来,受伤的兵士由孤出资重赏,务必好好医治。”
徐仲一愣,反应过来连忙抱拳为众人谢恩,再回头差使一名手下快马前去传话,只是不禁犹豫问:“那公主的尸骨,我们还找吗?”
赵珩痛心地阖上双眸,长久一默。
找,要平白搭上一条条无辜的性命去找一具再也活不回来的尸骨吗?
不找,明珠饱受折磨,惨死雪夜,最终尸骨还要荒凉地长眠在异乡的山林,做孤魂野鬼吗?
赵珩难以抉择,因为不论哪样,都残忍至极。这时攥成拳头的大手覆来一抹温暖,他睁开眼,看到知意朝他投来的心疼目光。
“或许明珠不在山崖底下,还好好的呢?”宋知意始终抱有一丝好的期望。
赵珩却清楚地明白,那样孤苦无援的境况,谁能从天而降救下明珠?她伤痕累累地摔下山崖,没有铜墙铁壁之躯,光是摔伤,便已几近粉身碎骨,再有毒蛇野狼,是活不下来的。
可他不忍打碎知意眼里的光,回握住她的手,勉强笑了笑,“那在尚未找到解决野狼毒蛇的法子前,先在附近找找。”
王兆不知想起什么,忽然说道:“那些狼和毒蛇是为了练就奇兽的,崖底下有个驯兽师专门饲养,再凶狠的野狼和毒蛇在他指挥下也会老老实实地听话,若是能找到他……”
宋知意惊喜地看向王兆,“找到他是不是也能更清楚明珠坠崖后的下落?”
王兆脸色煞白,迟疑地点点头,声音却弱了下去:“但那个驯兽师比领主还要残忍可怕,领主折磨人不过是鞭打辱骂,不给吃喝,可他,他终日与恶狼奇兽为伴,手里盘着毒蛇,会喝人血,吃人肉,还会剁手跺脚……”
这样冷血残酷的人,甚至可以称之不是人,即使找到,恐怕也很难为他们所用。
赵珩显然意识到了这一点,但他不会放过任何可能,“待会你将此人的外貌身量特征细细描述出来,由落眉画像。”
王兆惶惶摇头,惭愧道:“殿下,我没见过驯兽师,只是有回听领主醉酒提过几句,说他年岁十六七,一头银发如白雪……别的就不知道了。”
赵珩眉心一蹙,倒也不再多逼问什么,十六七岁却有一头白发的少年郎,已是罕见特征。赵珩挑帘命何宗保安排人全城留意搜查。
待一行人回到徐仲府邸,稍作歇息,膳食已备好在前厅。
连日赶路奔波,总算能坐下好好吃顿热乎饭,宋知意别提多满足,尽管贫寒的汀泉州并没有什么佳肴美馔,尤其如今入了冬,气候严寒,桌上除了羊肉牛肉等,几乎看不到一点绿色的蔬菜。
徐仲原本十分忐忑,生怕招待不周,惹怒太子和太子妃,却没想到,瞧着娇生惯养的太子妃吃得格外香,看起来矜贵冷清的太子也十分和善仁厚。
膳后,外边竟已黑天了。
大雪不停,狂风呼啸。赵珩直接将鹤氅披在知意身上,然后在她面前半躬了身,“上来,我背你回去。”
宋知意有点难为情。
徐府是一座二进的老院子,比起东宫狭小得多,回厢房的路也不算远。
在她犹豫时,赵珩微微蹙眉,索性一把将她捞上后背。
宋知意惊呼一声,连忙勾住赵珩脖子,担忧说:“舟车劳顿,你也累了,我又不是什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娇女,放我下来自己走吧?”
赵珩没说话,只是把人往上提了提。
宋知意轻轻叹了声,乖巧不再乱动。
北行这一路,她有好几次察觉赵珩夜晚会因腿疼而惊醒,封太医没有跟来,他只说是气候严寒所至的腿疾复发,想来从宫变夺权至今,他都没有歇过哪一刻。
宋知意心疼地伸出一双捂得暖融融的手,想摸摸赵珩的脸。
风雪拂面,冰寒彻骨。
她刚贴上去,竟被冻得打了个哆嗦。
“快收回去。”赵珩催促,“我不冷。”
“你骗人。”宋知意不收,用柔软的脸颊贴了贴他的侧脸。冰寒袭来,她冷得牙齿快打架,却执拗地不肯松开。
赵珩无可奈何,只好加快步伐回到厢房。房内烧着几盆火红的炭,虽比不上宜春殿暖如春日,好在有了几分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