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景口中的这位钱老,是陈太傅的至交好友,也是上一任工部尚书陈安平,如今已是期颐之年,致仕后早退隐山林了。
当初赵珩提出开凿人工运河,便是亲自进山请教的陈老,陈老画了图纸,方有如今京安运河的大致构造轮廓。
然而陈太傅是赵珩的老师,不是赵景的,钱老自然也与赵景隔了一层,况且又几年过去,老人家年迈眼花,身体大不如前了,若不看在故交情分,岂能轻易出山?
再不然,皇帝开口。
可赵景既然找来,显然是皇帝没有这个意思。
赵珩拍拍赵景的肩膀,只是还没开口,就剧烈咳嗽起来,咳着咳着,一口鲜血喷洒在赵景靛蓝色的衣袍。
宋知意大惊,赶忙上前扶着赵珩,“殿下,殿下?”
赵珩吐血后便意识昏沉地晕了过去。
赵景蹙眉愣在原地,宋知意焦急回头瞪他一眼:“你还不快过来帮忙!”
赵景脸色隐有不悦,耐着性子把赵珩背进了屋里,又瞧着封太医急匆匆赶来把脉施针,脸色更是不好。
赵景默然退出屋子,低头瞧着衣襟上的暗色血污,目露嫌弃,双拳攥了起来。
心腹等在院子外,见主子不悦地出来,忙问:“三殿下不肯为您写引荐信吗?”
赵景阔步走出宫苑,面无表情道:“他病入膏肓,怕是指不上了。”
“那如今怎么办……”
赵景脸色一变,再不复往昔的清秀无害,重了语气阴狠道:“从小到大,我受够了总是活在他的光芒下!凭什么他残疾快死了我还要求他?没有他我照样行!”-
琼安院内,赵珩幽幽睁开了双眼。
宋知意愣了一下,反应过来顿时高兴道:“你吓死我了!怎么会突然吐血啊?”
赵珩按住手腕间的一个穴位,“那我再吐一次给你看看?”
“不不,我不想看。”宋知意连忙拦住他,知晓他不是真的病情加重,总算松缓了一口气。
如今封太医已调整了方子,改毒为药,辅佐以温补的膳食,期望先把赵珩重病受伤这一年多亏空的底子补起来。
常言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不是一朝一夕能成的。
可这日后,宋知意夜半总能听见剑出鞘和弓箭铮鸣的声响。
她睡得熟,偶然有一晚迷迷糊糊睁开眼,才发现是赵珩在练。
宋知意有些清醒过来,撑着下巴静静看着。
屋内几盏烛灯微弱,映照出他修长而挺拔的身形。
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术,赵珩自幼便有专人教导,无一不出类拔萃,于武功上,他亲自率军出征塞北,平叛戎狄,自也不逊色于军中武将。
身为储君,他不能有任何短处。
可到底伤得过重,提剑一招一式起跃转换间,力道太快,双腿有难以承受时,会倏地跌倒在地。
他以剑撑着,重新起身,再起势。
却也没能完整地练完一套剑法,曾经他信手捏来、轻而易举的东西,如今竟变得这样缓慢艰难。
他不厌其烦地重复着同样的动作,直到剑掉落到地上,发出铿锵脆响,摇曳的烛火被斩灭。
屋内陷入一片昏暗。
赵珩僵立半响,颓然地跌坐在地上,雪色寝衣被汗水濡湿,贴在他清瘦的腰身,他烦闷地垂下头,一拳砸在冰冷的地上,额间冷汗坠落,终究是无可奈何地轻叹一声。
能站起来,可一切还能恢复如初吗?
他忽然有些不确定。
这时一双柔软的手从身后环抱而来,赵珩怔了片刻,回眸,看到宋知意璀璨如星辰的眼眸。
宋知意原本不想打搅他,可看他跌倒太多次又爬起来,实在不忍心,这才轻轻下床来,温声软语地宽慰道:“殿下,你已经很厉害啦!不像我,呆呆笨笨的,提剑只会挽剑花。”
赵珩心软得一塌糊涂,深深望着她含笑如画的眉眼,摇头说:“你不呆,也不笨。回去睡吧,我去外头练,不吵你。”
“不睡。”宋知意跟着他起身,跑回去取了她的剑来,比比划划地说,“我方才看你这样那样,英姿飒爽,我也要学!”
赵珩默了默,无奈道:“那就随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