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尚才知道,原来所谓的功绩威望,名留青史,对李经来说也不过是身外物。林尚一直以为,六十年前,李经是想要江山舍弃美人。原来他从来都只想要美人,不过江山无人守候,他只是选择担起重任。李经最渴望的,最想要的,痴痴念念,不敢回首,都不过是一人尔。“一拜天地!”新人恭敬行礼。“二拜高堂!”苏成之跪在地上,帕子蒙着她的面,可她却痴痴地笑了出声。“殿下!我们哪里有高堂!”“那就跳过罢,就你要求严格。”“哼,现在就开始嫌弃我了!”“怎么会。”李经有些手足无措,“卿卿,我最爱你。”“别说啦……继续罢。”苏成之只觉得她幸福到不可思议!“夫妻对拜!”他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六十年。“送入洞房!”大红的纱帘落下。檀木桌上,昏暗的烛光摇曳。“殿下!临安可是有十里红灯?”“嗯。临安城放眼望去一片通红。”“夫人,为夫想听你喊我一声。”“……殿下?”“不是。”“……夫君?”苏成之懂了,但她暗自酝酿了许久就是说不出口。“只一声。”“啊!”苏成之突然就撞进李经的怀中,轻声呢喃。“阿经。”“阿经。”“我的阿经呐!”“是我的!”李经伸手揉着她的小脑袋。“一直……都是你的。”从来不是别人的。只是你的。从始至终,从头到尾。“你也是我的了。”这是李经阖眼前的最后一句话,是对着躺在他怀里的苏成之低声呢喃。都说好梦难圆。他有好梦可圆。李经心满意足,他的梦圆了。这辈子,足矣,足矣。——我,深爱你。——我,甚爱你。——上苍啊,孤用这一生所有的功德,换一个让孤留在梦里的机遇,孤再也不愿醒来了。晋玄宗李经于翌日辰时被力士发现逝世,彼时他的尸体已经完全凉透,林尚赶过来时发现,他的面容依然是李经惯有的平静,波澜不惊,只是,他的嘴角这一回是微微扬起的。而他的手心里,紧紧地握着一支木簪子。“——啊!——啊!”林尚受不了,似是得了疯癫,即刻跑了出去。都说梦逝之人,乃圆梦之人,必是有大德之人。临安郊区,苏成之墓碑处。林尚盘腿坐了下来,他带了两葫芦烧酒,日头还高高挂着,够他呆一下午。这是苏成之离开人世的第三个年头。苏成之的身子,到了老年并不好,总是缠绵病榻。常弘几乎是守着她直至她逝世,随即不到一月就郁郁而终,同她一起去了。或许她真是神人,一语中的,当真是没几个皇帝能够逃开晚年沉迷丹药的宿命。林尚同李经共进午膳,难免会有食物油渍沾于嘴上,李经会从衣襟中拿出锦帕擦拭,这一擦拭,他沾的胭脂膏便会掉下,露出微微泛着紫的嘴唇。而打开藏书阁之机关时,偏生丹药瓶又从李经袖口滑落。林尚当然是熟悉的。他知道此为何物。多年前宫变时,还是他亲自处理的晋太宗遗留的丹药。他没办法替李经恨苏成之,或是常弘。“造化弄人造化弄人。”“明明是我年纪最大,怎么是我一个一个将你们送走。我真命苦。”“我自知,你很伟大,史册上一定会有你的名字,女子之地位自你以后更是节节高升,苏成人当年百日抓阄抓到小狼毫,就属你最乐,逢人就说,说自己一定要迷信一回,如今,她已成为晋朝史上第一任宰相,你九泉之下,应当可以安息……”“好似你们走时,一生好梦都圆了,你的抱负实现,常弘与你相守一生,阿离也看了许多胡地恢弘之景,至于我……我的梦很小,守住殿下和阿离,我已安然送走阿离,可是我没能……”“我……”酒入愁肠,恍若当年。“可是殿下真的爱你成疯魔,哪怕他成疯成魔,他都没有伤害过你一丝一毫。都这般了,至此境地,他依然极尽克制。我以为他早就忘了,或许你也以为他早就忘了。常弘与我也算是旧友,今儿我还真得对不住他了,我这条命,没有殿下,其实我……只是一个乞讨至他府邸门前的乞丐罢了,那是什么武生。当时我弟已经奄奄一息,殿下心善,容了我弟最后几日。”“我与你也算旧识。”林尚又吃了一口酒,“我知道你与他葬在一起,我这般说话是会遭人厌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