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这话气笑了,程溪也噗嗤笑出声,眼泪流出来,抬手一边抹泪,一边娇嗔:“都怪你,逗得我又哭又笑!”
他气消了大半,摸摸她的脸,说:“宝宝,你现在脾气可真好。”
程溪不作声,靠在他怀里,脸贴上他胸膛。
等她从怀里离开,他发现自己胸口湿了一片。
他以为这些泪是之前流的,现在回想起来,浸湿他胸口的每一滴泪,都含着程溪无处言说的委屈。
这些泪,是她将脸埋进他胸口后流的啊。
在他不曾在意的时刻,她默默流了多少泪,独自咽下多少委屈,他以前从不曾了解过。
从回忆中抽离,周衍东翻开了手上这本硬壳日记。
日记扉页,程溪用清隽的字迹写下一句名言——
“世界以痛吻我,要我报之以歌。”
翻过扉页,周衍东从第一篇日记开始看起。
第一篇是二零一一年八月二十日写的,许多年前了——那会儿他们已经分手。
但这篇日记里程溪没有提过他半句。
她写了自己前些日子回了趟广城,回到曾经租过的房子附近转了转,又在那找了两天房子,没找着满意的,再三思索,决定去往云安省容州市容今县——那会儿容今只是个县城,前几年才从容州分出来,成为城市。
她在网上查过容今,觉得这里很宜居,便迅速从广城来到这里。
她把这次出发看看成一段冒险,用了整整两页纸书写自己对这段新旅程的期待和担忧,像个青春期的少女,对未知旅行怀着憧憬与不安。
周衍东一页一页往下看去,发现她记录了很多琐事。正如倪云初所说,程溪是个坚强又乐观的人。周衍东从字里行间读出了她对生活中所有一切的感恩之心。
直到二零一一年九月中旬,周衍东终于看到了程溪的怨言。
果她的命运注定充满了波折苦难,上天为什么要让她来到人间?难道有些人来世间走一遭的目的,就是为了吃尽苦头?
她想不通,看不透。放不开……
字迹间,有些字被泪滴晕染;有些字因颤抖而写得歪曲;有些字或许是因为怨恨太浓,笔尖划破了纸张……
但很快,紧接着在第二天的日记里,她又调整好了状态。
她写道——
【彻夜未眠,天亮后,才从麻木的状态中清醒过来,整个人疲惫至极,可又怎么都睡不着,索性起床,为自己煮了一碗面。
我想,我这种人,哪怕有万般缺点,但“打不倒”这一个优点,就能让我一直坚强地活下去。
昨天我问命运,为何对我如此不公?问上天,为何对我如此残忍?今天,我想我有了答案。吃面的时候,脑子里忽然冒出一句话:要是有人陪我一块儿吃,该多好啊!
我是孤独惯了的人,从小到大,早已习惯没人作伴。家里四口人,另外三个从不把我当自己人。后来遇上了周衍东,本以为人生有了依靠,最后才发现,其实他从来都不属于我。
吃面时想的那句话,忽然让我恍然大悟——这个孩子,是上天送给我的礼物!这孩子是带着任务下来的,她他的任务就是:终结我的孤单……
此时此刻,我的体内多了一颗种子。
我不再是一个人,我不再只有我。长久以来。我总是被无尽的孤寂围绕着,所有人都觉得我阳光,乐观,没有人知道,正是因为心里下过太多场雨,才会不断地向太阳靠拢;正是因为对待人生的态度底色是悲观,才会选择暂时乐观,让自己活得更舒坦一点……
感谢命运给了我这个孩子,感谢这个孩子选择了我,也感谢决定生下这个孩子的我自己。
太阳照常升起,阳光铺满一地,我站在光里,想象着自己是一棵大树。我的孩子,是我身上的树枝,我们一起沐浴阳光,等待雨露。
我们紧紧相连,彼此陪伴,再不孤独。】
最后两个字——“孤独”,被泪水浸透。
周衍东知道,这是感动的泪,是幸福的泪。
他没发现自己也哭了。
他将目光挪回到前面几段话的某一句中。
【后来遇上了周衍东,本以为人生有了依靠,最后才发现,其实他从来都不属于我。】
周衍东想起,父亲曾经告诉过他,他和程溪,从来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哪怕住在一起,哪怕肌肤相亲,也从来都,不是同一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