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衍东笑了,他其实压根没把她们那话当回事儿,说道:“你们跟程溪是一类人,对物质享受没那么看重,我理解。”
飞机起飞,他扭头看向窗外。
女儿也趴在窗边,惊叹于外面恢宏壮丽的景色。
周衍东问:“站得越高,脚下的东西,就会越来越小,对吗?”
程妙瑾点点头:“当然!”
周衍东:“我以前总觉得站得高才能看得远,当我站得足够高了,发现确实看得远,可是,能看到的东西也小了,举目望去,一片苍茫。”
这番话不提“孤单”二字,却又将孤单尽显,程妙瑾明白父亲这话的意思,默默望着窗外,耳旁又传来父亲的声音。
“站得高了,才发现世界那么大,人群密密麻麻。”
她不知父亲为何感慨这句话。
而此时此刻,周衍东心里想:在这么大的世界,这么多人里,要寻找一个主动消失的人,无疑是大海捞针。
周衍东转过头,闭上眼睛,心里不禁又问出那句已经问了无数遍的话——
程溪,程溪,你在哪里?
周衍东不知不觉睡着了,又做了一些杂乱的梦,飞机落地过程中醒来,梦见过什么一律记不清,只觉得心里乱糟糟的。
早些年他来容州出差时,这里还没通高铁,现在从容州乘高铁到容今只需要半小时。
上了高铁,程妙瑾问:“爸爸,你以前跟妈妈来容州旅游过吗?”
周衍东摇头:“没有,我很少带她出来玩儿。”
程妙瑾又问:
周衍东想了想,心里算起来。
“二零一二年。”他说。
程妙瑾:“我就是那年出生的。”
真巧啊——父女俩不约而同在心里想。
周衍东内心升起一股强烈的宿命感。
自己偏偏是二零一二年来的容州?
为什么不是头一年,也不是第二年?
为什么明明到了容州,却没有去容今?
要是当年自己去了容今,或者程溪来了容州,两个人会不会重逢?他会不会早早发现自己有了一个女儿?
他忽然觉得自己是如此的可悲。
人生就像一场剧本,上天创造了这场悲剧,玩弄并惩罚着他这个角色。
宗教大师们劝人不要着相,不着相便能瞬间脱离苦海。
《六祖坛经》里写到“本自具足”,他想,自己悟性还是不够高,不够超脱,也没有慧根,要不然怎会连“本自具足”四个字都完全无法体会?
若是人真的可以本自具足,即便程溪不在身边,他也能感受到自己仍然拥有她。
然而,感受不到,就是感受不到,没有就是没有,已经失去,就是已经失去。
他要如何说服自己无中生有?
又要怎样才能欺骗自己从未失去?
他无力地靠在座位上,望着窗外一闪而过的景象,就像回望自己前三十五年的青春——不,他的青春停留在程溪离开的那一刻。
后来没有她的每一天,自己都像是一具行尸走肉,疲惫而麻木地活着。
活着而已。
赚了更多的钱,爬到更高的位置,拥有更多的权力。那又如何?他早已,早已失去了生命中最为珍视的一切。
那个他最爱,也最爱他的姑娘;那份他曾经视为珍宝的爱情……
“我们家比较小,装修也很简单,如果你住不惯,可以订酒店。”程妙瑾提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