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陈贤树实在疲惫,不想再继续跟这位产生嫌隙的父亲说话。
见他精神颓靡,陈恩安慰了几句,明日再叙。
待人们散去后,陈贤树有心里话想跟李氏说,憋屈道:“往日我以为爹是爱重我的,经此一遭后,幡然醒悟,在他心里,我这个长子不过尔尔。”
“大郎……”
“阿娘,你知道我在奉州命悬一线时有多恨吗?我恨他明明知道我会因此丧命,还让我过来。
“他心里头其实比谁都清楚,奉州是什么样的泥潭,可是还是召我回来替他而行,而不是派三郎过去。
“这就是偏袒。在他眼里我打小就听话懂事,处处顺着他的心意。我也确实在努力迎合讨好他,只想博得他的青眼,他也确实经常夸赞我有出息。
“可是夸赞有什么用呢?叫你去死你就不能忤逆,若不然就是不孝。阿娘,这样的父亲叫我心寒。今日见到他,我很想质问他,却不敢,我怕他动怒。”
说这些话时他的眼神是灰暗的,仿佛再也没有光。
曾经他以为那个父亲对他这个长子有几分父子情,至少跟别的弟弟不一样。现在才后知后觉明白过来,不论他怎么去努力,永远都无法跟老三比拟。
庶出的终归跟嫡亲无法相提并论,在某一瞬间,陈贤树恨透了这个家。
特别是听到李氏说起陈贤乐的回归,以及陈皎受魏县食邑时,他心中的嫉妒达到了顶点。
他为淮安王九死一生,得来的不过是三言两语的安慰。而陈贤乐和陈皎却备受抬举,那种巨大的心理落差令他满腹埋怨,甚至生出恨意。
他恨一碗水的偏袒,恨当初陈皎的算计,让他清理官绅白跑一趟,她却在闵州挣得功劳。
他更恨大房的算计,明明远在天边,却暗地里使心眼子迫使他替淮安王走奉州,以至于死伤惨重,差点丢了性命。
以及陈贤乐的回归,命徐昭立军令状,崔珏亲自营救,而这样的待遇却不是他陈贤树。
林林总总皆是偏心。
陈贤树忽然觉得乏了,那种从骨子里的疲乏令他再无斗志。往日他总是昂扬,通身的不服劲,处处要压陈贤戎,展现自己的优秀。
现在才明白,不论他怎么努力,淮安王的偏心就是偏心。这个家业终归会落到陈贤戎头上,甚至都不用他去做些什么,就有人双手捧上。
陈贤树不想替他人做嫁衣,彻底倦了。
他回来后郁郁寡欢,闭门不出。大房那边的弟兄们过来探望,也不想见他们,因为糟心。
李氏以身子不适为由把他们打发了,紧接着碧华堂的管事常德亲自送来大量财物锦缎弥补陈贤树受的委屈。
为了不落下诟病,陈贤树千恩万谢接下了,心中却无比厌恶。
他能活着回来,陈贤戎心里头极不痛快,他私下里跟郑氏发牢骚,说道:“我以为大哥是回不来的。”
郑氏皱眉道:“折断一条胳膊算什么,若能折断一双腿才好。”又道,“那二房自我入门之始就处处强压一头,早就受够了他们的窝囊气,我能忍到今日,已是不易。”
陈贤戎忙道:“阿娘莫要生气,爹虽然嘴上说气话,心里头还是顾着我们的。我听说二房那边满腹牢骚,埋怨爹的不公允。他们也不想想,通房丫头的出身,能抬举成这般已经很给体面了。”
郑氏:“这回吃了闷亏,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处处强压一头。”又道,“都是不长脑子的东西,当初看九娘清理官绅能挣功劳,也眼热跟着去抢功。结果一点好处没捞着,反而让九娘去闵州捡了便宜讨得食邑,活活气死他们。”
此次二房受到重创,令娘俩心中畅快至极。哪晓得乐极生悲,得意上头不免膨胀,闯了大祸。
原是陈五娘挑起的事端。
之前安分守己无非是陈皎在府里,而今她去了交州办差,便想收拾许氏。
不曾想许氏也是个硬茬儿。
陈皎在交州忙碌得脚不沾地,当地百姓因着州府里换了主儿,对惠州人无比抵触。
为了把他们收服,稳定交州局势,陈皎从打贪官上着手。郡县内接连落马两位官员,当地百姓才拍手叫好。
她再三叮嘱惠州兵军纪严明,勿要扰民,努力塑造惠州的良好形象。只因唯有民心才能汇聚出强大的凝聚力,与官府共同进退。
秋粮上交官兵们下乡帮扶,起初百姓惶恐不已,生怕被抢,后来见这些官兵个个都讲道理,才觉得不可思议。
因为这年头的官兵比土匪还土匪,更何况还是刚换了主儿。
陈皎走访乡邻,知道交粮存在踢斛的猫腻,让官兵们杜绝,同时鼓励当地乡邻上告地方恶霸欺凌。
那些百姓哪里有这般大的胆子,一妇人连连摆手,说道:“我可不敢哩,这世道能忍就忍,反正忍一忍,一辈子就过去了。”
陈皎被这话逗笑了。
马春说道:“现在不一样了,咱们得讲道理,讲律法,只要你有理,该辩还得辩,若不然白受欺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