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他已经很久没有刻意“载入”某个角色,扮演对他而言,变成了如呼吸一样自然的事情。
他可以叫晏明灼,可以叫安森,可以叫曼达,可以叫任何一个名字……名字在核心稳定运转的情况下,只是一个可以随时变化的代号。
他已经不会再忘记找回自我的路,沉溺在某个角色中太久而无法自拔。
等玩家们能够再次上线,中央王城已经下起进入冬天的第一场雪。
从天高气爽的晚秋到步入初冬,才过去仅仅半个月。对分别两个世界的玩家和原住民,尤其是对某些陷入热恋的跨界情侣而言,却好像过去几年那么长。
第一场雪临近结束的夜晚,晏明灼在家中升起壁炉。
柴火在壁炉里烧得劈啪作响,将室内冷清的空气染得暖意融融。火光照亮了低头读稿子的主编陈丽丽。
“这是你修改完毕的成稿?”陈丽丽读完,轻声问。
“嗯。”晏明灼看向露出迟疑表情的她,“有什么问题?”
“稿子没什么问题。”陈丽丽摇摇头,“你和恋人复合了?”
“算是复合吗?”晏明灼哑然失笑。他又道:“无所谓了,反正,他现在也不记得。我甚至不知道他在不在这个世界上。”
“只是……让命运顺其自然地发展,我们总会再次相遇。”
陈丽丽把纸质稿用文件夹固定好,放进随身携带的包。工作时间结束,接下来是属于朋友之间的私人谈话。
“最近王城里有很多关于魔物的流言和传闻。”她说,“《王城周刊》好几期的头条,都是关于不久后可能到来的魔物入侵狂潮。”
晏明灼垂眸,端起面前的红茶,轻抿一口:“我知道。我看过你主编的深度报道,对各方言论收集得很全面。”
陈丽丽也端起红茶,但没喝。手指摩挲在透出薄热的杯壁,她想要尽力忍耐不要向外透露的焦虑,如同指尖被烫传来若有似无的针扎隐痛。
“你能够接受吗?”
“什么?”晏明灼问。
“你和他,会站在立场相反的对立面。”陈丽丽通过王城销量第一的刊物,能接触到许多第一手消息,媒体人的敏锐嗅觉,让她预感到了令人忧心忡忡的未来,“你能下定决心吗?”
和外界对晏明灼充满谬论的想象相比,作为一手发掘出银色五芒星的责编,第一个知晓银星真名的人,她对晏明灼的个性要更加了解。
过去的晏明灼,其实没有什么特别渴望的东西,他冷漠平静的外壳只是伪装,但一旦把外壳打破,就会发现里面是团看不清楚的雾。朦胧而无定数。
晏明灼会做出什么事情,谁也没法预计。他骨子里有股隐藏极深的疯狂,或者说无所畏惧,这给他增添了浓重的“非人色彩”。
陈丽丽曾经救过一次割腕的晏明灼。
他倒在地板上陷入昏迷,左手手臂靠近腕部的地方割破许多道伤口,有两道从手腕延长到小臂,这些伤口竟然被硬生生用医用可吸收线缝上。
陈丽丽被急救医生骂得狗血淋头才知道,晏明灼竟然是生缝,为了保持清醒状态,甚至没打麻药。
晏明灼不是失血过多,完全是生理上被“疼晕”过去。大脑承受不了清醒的痛苦,自动开启了防御机制。
生缝……作为敏。感的文字工作者,陈丽丽光是吐出这两个字,就感到一阵战栗的疼痛,她下意识握住手腕,把手背到身后藏住。她不敢想象晏明灼选择割腕时下了怎样的决心,后来独自缝合止血时又有多么坚强。
事后,陈丽丽到病房探望住院的晏明灼。她小心翼翼询问晏明灼最近是不是不开心,遇上了什么难事。遇上难关一定要说出来,她想方设法也会帮助他。
对陈丽丽的问题,晏明灼反而表示困惑。他说他并不打算自杀,只是为了体验缝合活体人皮的感觉,所以才在自己身上练手。
不幸的是,练手初始他过于沉浸角色的绝望,下手失了轻重。好在紧要关头,猛烈爆发的求生欲救了他。
所以他才给陈丽丽紧急拨了个电话,又开始给自己缝合。
晏明灼平静的脸上难得勾起淡淡笑容。
他说他发现血止不住的时候,想过是不是就这么算了,反正他没什么非得活下去的理由。后来想想,稿子还没写完,会给陈丽丽的工作会带来麻烦。周刊开天窗,临时找质量过关的稿子顶上很难。
晏明灼还说,要陈丽丽放心,他没有报复社会的想法。他体验角色,只是为了知道不同性格的人会怎样应对生活,体味他们的情感,他不会变成真正的罪犯。
说完,他还举起包裹白色绷带的左手腕,在陈丽丽面前晃了晃,说他自己缝的针脚很漂亮,急救的时候他听见了,医生在和护士偷偷夸他技术高超。
陈丽丽听完,第一次雷霆大怒,没控制住脾气掀翻了给晏明灼带来的慰问果篮。
要不是看在晏明灼是病人的份上,她就一巴掌扇上去了——其实这也是气话。她做不到。而且这也打不醒晏明灼。
说什么“活着本身就是意义”、“你已经是罪犯预备役,你差点杀了自己”、“能不能爱自己一点”的漂亮话或发泄都没用,晏明灼不是那种能被空虚大道理轻易说服的人,尽管他常常陷入空虚的哲学思考,还反过来对他人发动攻心嘴炮。
陈丽丽只能利用编辑的合作伙伴身份,用一份份稿子栓住一度寻找不到意义的晏明灼。
她一次又一次地反复告诫,把求生欲作为人类基本理念,刻进晏明灼的形式规则里,让他即使在“体验生活”的过程中,也不会被毁灭吞噬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