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语气太轻柔太暧昧,好似被血金色的夕照融化了一般,缓缓流淌到的耳朵里。
侧目瞧着他,见他修长脖颈上也投射着金箔似的光,恍惚间想起幼时,父亲宋振秋带他拜过的白鼎山观音像。
那观音像身上便镀了层金,永远慈眉敛目地瞧着人间
可惜眼前这人空有一身好皮囊,那无辜的表象被扒开来,就是恶劣到骨子里的荒诞风流,他已经见识过许多次了,方才却还是险些对此人心软。
垂着目,只应了声好。
“你瞧着实在兴致缺缺,”谢淮骁此刻的脾气出奇得好,哪怕这温柔并非给的,他平和地笑道,“罢了。今日太冷,急着跑马过来时又吹了风,我先回房。”
他说完这话,兀自丢下离开了。
屋内烘着好几只炭盆,围屏半掩着温泉小池,袅袅白雾腾起一点,谢淮骁低敛着眉,思忖片刻,将衣裳件件解开,直至将里衣也挂在衣架上。
他本不该想起那些陈年旧事,可惜云松山的夕照实在迷了他的眼,将他卷入了沉疴里。
温泉池里的水足够热,谢淮骁下去的时候忍不住一哆嗦。寒意被驱散的同时,他羊脂玉一样的皮肉也很快泛起红来。
这时刻的暖和已不似在煊都。
谢淮骁伏在温泉池边,汗涔涔地闭着眼,他手指也沾染上潮意,随意搭在被哄得热腾腾的鹅卵石上。
这暖意腾升到紧闭的眼前儿,便化作了混沌黑色里透出的一点光,光影纠葛间难舍难分,同十三年前的场景刹那重叠。
那日的黎明尚且未至,只几缕曙光堪堪漏出地平线,黑暗依旧如影随形。翎城外的万象山山道,郁鸿用尽全身力气,挥起马鞭猛地一抽——
马受了惊,登时发疯似的拼命跑起来,暂时与追兵拉开一点距离。谢淮骁被兄长护在身前,心脏狂跳不已,他耳畔卷过猎猎山风,小刀子般的锋利,刮得脸生疼。
他迎着风艰难开口,尚且稚嫩的少年音里带着明显的哭腔:“哥我们去哪儿啊?”
昨夜他于梦中惊醒,抚南侯府的夜平日里那样沉静,那天却充满了兵器碰撞的哔剥声和喧嚷吵闹的哭喊叫嚷,流淌在浓重夜色里的粘稠血液越来越多,活着的人却越来越少。
岭南的夏在那时好似颠倒了的冬,谢淮骁全身都冷得出奇,他牙齿打颤,胡乱躲着带武器的兵,到处淮骁找父兄与弟弟。死人叠着死人,这具不是,这具也不是
他没能找到至亲,却被一人突然扛在肩上掳走了。
被丢上马时他才发现这是郁鸿,郁鸿带着他从后门奔马而逃,很快有人反应过来,追兵魍魉一般跟上了他们。
期间谢淮骁问父亲,郁鸿不答,再问郁涟,郁鸿也不答,眼下这问题他依旧没等到回答,只好艰难抬头望向兄长。
——却只看见他通红的眼。
郁鸿早已无声无息流了满脸的泪,水珠没能贴着脸滚下来,便被强风吹得干透,惟有带着盐渍的泪痕留在脸上,这是不言于口的悲哀。
谢淮骁没见过他哥这样,顿时慌了:“哥、哥你别哭,我们给他们报仇!”
“阿濯,你十二了。”郁鸿突然开口,声音平稳镇定,艰难地挤出个笑来,“是个小男子汉了。你能独当一面,对吗?”
谢淮骁忙不迭答话:“能!我能!”
话虽脱口而出,他心底却陡然升起一股巨大的不安来。
“那好,”郁鸿喘息急促,灌进喉头的冷风让他咳嗽不已,“阿濯来,牵着缰绳。哥想歇会儿。”
“哥!”谢淮骁惊疑不定,太多的变故把他打蒙了,他看着兄长递来的缰绳不知所措,“哥你没事吧?你怎么了?你怎么了哥!”
马的速度比起刚才微微慢了些,身后的追喊声愈发清晰了。
电光火石指间,他猛地明白过来——
第56章不宁
硬着头皮,一把将门推开了,倏忽怔在原地。
——他这门进的不是时候。
谢淮骁此刻正在热水里头沉浮着,寸寸皮肤都被浸得滑腻温软,他见回来,躲也不躲,站起身来披了件松松垮垮的袍子。
那温软的皮肉便半遮半掩,雾里藏花般酿着风情。
谢淮骁朝他笑得慵懒,他微翘的眼尾在昏黄的琉璃光下蓄着一尾暧昧,小勾子似的向上弯起一个精巧的弧度,眼下痣明晃晃地刺着那,让他几乎不敢再看。
谢淮骁倒是丝毫不觉似的,他摸了把额间汗。
这是被温泉水蒸腾出来的热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