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昀从离秋城中走了出来。◎
杏山下的气氛寂静到了可怕的地步。
数名弟子三三两两抬着水桶过来,冲洗地面上干涸发黑的血迹。原本一个清洁法诀就能清理干净的地面,现在不知泼了多少桶水上去,土壤草根处仍然泛着黑红的色泽。
有资格随侍在此的弟子,都是各门各派中年轻一代极为出众的弟子。有些是因为本门进入社稷图的弟子名额不够,有些则是还未金丹,但已经展现出了极高的天分。
总而言之,他们虽然比不上进入社稷图的那些年轻修行者,却也是极受看重,很得师长喜爱的弟子。
若在往常,这样的洒扫杂事自然不会落到他们头上。确切地说,他们只需要修行历练,一切杂务自有门中执事代为料理,这些年轻而前程远大的弟子,不需要也不应该将宝贵的修行时间浪费在琐事上。
然而此刻,这些弟子们没有任何一个人露出不满的神色。他们认真清理着地面残余的血迹,修补各处营帐破损的地方,全身上下没有半分灵力波动,就像一个普通人那样。
“除坐镇大阵者,任何人只要在社稷图附近动用灵力,立刻杀无赦。”
冷酷的声音从正中的那座大帐里传来。
说话的人年纪很老,满脸愁苦之色,眉头下意识蹙起,只看一眼,就令人心中生出愁绪。
张三真人环顾四周,淡淡道:“各位,杏山变故已经通报道殿,在正使大人驾临之前,我等各自坐镇阵中,就不要轻易走动了。”
这话很不客气。
张三真人在道殿中地位很高,身边还坐着资历极老的柳真人。但列席众人均是道门各宗各派、名门世家的尊者真人,即使张三真人位高权重,这样说话也是很不妥当的。
但没有人出声反对,因为没有人的心思落在这些细枝末节上。
九华宗的吴长老咳嗽了两声,本就苍老的面容上竟然已经隐隐萦绕了一层死气。
他是炼虚上境强者,修为极高,地位尊崇。然而在昨日那场变故中遭遇偷袭,魔气侵入五脏六腑深处,即使药阁的炼虚境大能立刻出手,也难以逆转笼罩在他头顶的那片死亡阴影。
随着吴长老咳嗽出声,他周身的死气越发浓重,腹部洞穿的那个发黑的伤口再度开始流血,身后侍立的弟子眼眶已经开始泛红。
吴长老却要豁达很多,他一手抚着胸口,慢慢地、虚弱地道:“就这样办。”
濒死的吴长老都没有意见,其他人更不可能站出来反对,唯有观星阁的长老犹豫着问:“那……长风山的那些弟子留在这里是不是不太方便?”
听到长风山三字,启明宗的弟子们立刻咬紧牙关,他们宗门坐镇此处的刘长老死在长风山手中,其愤怒痛恨自不必多说。
在场大能修行高深,养气功夫自然不在话下,此刻却也像启明宗的年轻弟子一般,各个忍不住露出了痛恨厌恶的神色。
持盈宗那位真人最快道:“留在这里?依我看,正该把他们宗门上下送去道殿刑律堂审一审,看看长风山上下是个什么藏污纳垢的地方!”
昨日是社稷图开启的第一日,弟子们进入社稷图后,各派弟子的命牌命灯纷纷碎裂,惊动了坐镇营帐的所有真人。
进入社稷图的这些弟子,都是各宗派精心挑选、寄予厚望的门派未来,为了确保他们安全,自然留有后手。只要社稷图外大阵运转不休,随时可以强行中止社稷图开启,将秘境中弟子尽数拉出来。
故而各位真人虽然满怀疑虑,却并不失态。
然而他们还没来得及做出应对,变故陡生。
营帐中坐镇大阵的启明宗刘长老突然暴卒,大阵缺失一角,运转开始滞涩。
社稷图开启由道殿亲自主持,做了多重准备。刘长老暴卒固然令人心惊,但只要及时填补空缺,大阵依然不会停止运转。在场还有几位背着手四处溜达的真人,就是为了应付突发情况,特意来此做后备力量的。
然而,搅乱这一切的人既然想要切断社稷图内外联系,又怎会就此止步?
所以下一刻,杀死启明宗刘长老的凶手,那位来自长风山的长老,便微笑着举起了沾血的手,毫无掩饰之意。
他站在刘长老所坐镇的营帐中、阵眼处,毫不犹豫地自爆了。
一位炼虚中境强者自爆的威力有多大?
只要看看此刻那些簇新的营帐、带血的土壤,以及地面上出现的那个十余丈深的巨大坑洞,就足以明白了。
长风山长老的自爆,不但使得大阵崩毁,连带着附近各宗派的弟子数人重伤死去。九华宗吴长老离得最近,反应也最快,险险护住了身后的弟子,却被自爆的长风山长老波及重伤。
各位真人望着自爆后冲天而起的魔气,一个个面色难看至极。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落入魔族算计中,简直丢尽了脸面;营帐外的弟子死伤惨重,启明宗炼虚境长老被害,还有数位真人长老受到波及,更是境况惨烈。
但这些都不是最严峻的问题。
最严峻的问题是,大阵崩毁,社稷图中千百名弟子与外界完全失联。
炼虚境强者的性命,重要吗?当然。
人族道门的脸面,重要吗?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