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足音,是脚步踏上湿滑山路,踩进泥泞落叶的声音。
她凝神细听,确定自己没有听错,那夹杂在雨声的细碎异响,确实是足音。并且不像是山林野兽,更近乎于人的脚步声。
谁会在暴雨黑夜里爬山?
黑夜、暴雨、泥泞山路。这三者中任意兼具其二,都足够产生性命之忧了。而今西山上三者兼备,不原地停下而是继续爬山,简直是毫无疑问的取死之道。
来人足音滞涩沉重,多半是凡人,景昀遥望足音来处,雨幕连绵漆黑一片。
见景昀作倾听状,慕容灼跟着竖起耳朵,愕然:“有人爬山?”
景昀颔首,抬手指了指头顶的琉璃伞。
不必多说半句,慕容灼已经领会。她抬手在身侧伞柄上一拍,琉璃伞光芒隐没,遮蔽了伞下的一切声响及气息。
足音渐渐近了,转过泥泞湿滑的山道,踏过满地落叶的密林,终于出现在了琉璃伞前。
慕容灼无声睁大了眼睛,啊的叫了出来:“这不是,这不是那个……”
琉璃伞隔绝伞下声响,伞外来人毫无所觉。天边闪电划过,照亮了漆黑的雨夜,也照亮了穿行在密林间的那个人。
来人身披黑色长衣,与夜幕浑然一色,头戴斗笠。那长衣似能隔水,骤雨连绵,雨水在他长衣上滚落而下,没有半点湿痕,手提一盏灯前行,灯座上不是烛火,而是一种能够发光的灵石。
斗笠下是一张白皙温文的脸,看上去不算年轻,却不显年老,捉摸不出年纪。
——那是景昀和慕容灼曾经在长街上望见过的,出面平息夫人殴打长子这场闹剧的赵老爷。
饶是景昀,也从未想过赵老爷会从相隔数百里外的容安城出现在西山上。但和慕容灼的惊愕不同,景昀从不相信半点巧合。
她眉心微蹙,疑心溢于言表。
赵老爷脚步匆匆,神色幽冷面无表情,不知是慕容灼多心与否,她总觉得此刻赵老爷显得非常诡异可怖,尽管他的身上毫无邪气,是个实实在在的大活人。
山林泥泞难行,赵老爷手中那盏灯算不上很明亮,在雨夜里更显暗淡,然而他脚步竟然非常稳当,无知无觉越过琉璃伞,朝山上继续去了。
景昀说:“你来。”
慕容灼左顾右盼看了看:“比较费力气,你要保护我。”
景昀道:“我什么时候不保护你?”
慕容灼深吸口气,发动凤凰血脉天赋,双眼一闭一睁,附近树冠上发出扑啦啦的声响,一只鸟儿脆声鸣叫,紧接着扎进雨幕中,追了上去。
这是凤凰血脉天赋之一,但由于慕容灼只有一半凤凰血脉,且还不是她自己的,所以在部分天赋上打了折扣,虽然能用,但很费力。
鸟儿追逐着赵老爷扎入雨幕,慕容灼睁开双眼,那双美丽的眼睛此刻瞳仁全黑:“他在继续往山上走。”
一盏茶之后:“还在往山上走。”
半个时辰之后:“还在往山上走。”
再过一刻钟:“他有完没完了!”
慕容灼气喘吁吁,景昀看着都觉得她辛苦,正要让她断掉对那只鸟儿的控制,慕容灼忽然哎呀一声:“他这是不是走到山顶了?怎么进了个山洞?”
景昀话到舌尖,看向慕容灼。
“这个山洞怪吓人的。”慕容灼自言自语,“可别飞进去迎面撞上一只怪物……啊,这个山洞怎么这么长……还有多久啊……是人开凿的吧,不像是自然形成的……他怎么开始爬了?”
在鸟的视野里,山洞长得仿佛没有尽头,越往里走越低矮,赵老爷从低下头、弯下腰,再到开始爬行。
慕容灼驱使的是只大鸟,她挑中这只鸟是因为它比较大而健壮,不至于折损在雨夜里,赔上一条鸟命。但到了山洞里,这反而成为了它的劣势,前方越来越低矮,慕容灼可以令鸟儿靠爪子走进去,但前路不知多远,慕容灼不确定自己能坚持多久。
如果鸟儿跟到一半,慕容灼坚持不住断开了联系,以这只鸟的大小,它未必能在低矮洞穴里成功展翅,很可能飞不出来。
“让它出来吧。”景昀说,“山洞是往上的?”
慕容灼大力点头:“正是!他在往上爬,现在鸟不跟的话,我只能看见他的脚踝了,那我让它出来啦?”
景昀点头,慕容灼驱使鸟儿掉头,一边控制一边唏嘘:“少师第一次教我这个本领的时候,我还没有飞升呢,少师他有事离开皇城,就教我用鸟儿和他联系,飞升之后倒是好久没用过啦——嗯,这是什么,让我看看?”
她自言自语,操控鸟儿停在山洞边角,低头笃笃笃一边啄一边看地上那不同于碎石尘埃的东西。
“哇!”慕容灼叫了一声,“发现了一枚钱币——是钱币吧,形状好怪。”
慕容灼一分心,对鸟儿的控制暂时减弱。鸟儿趁机抬爪把钱币拨过来,黑豆般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用喙咔咔咬住,似乎想将捡到的钱占为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