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借助客观的仪器,他对高度和速度都好像没什么概念。刚开始学车那会儿不太有?看仪表盘的习惯,动?不动?就?把油门踩得飞起,每每在教练的辱骂声中被狠狠刹停。爬山的时候如果不是有?人?提醒,不知不觉就紧贴着的崖边上。高中时期坐过最叛逆的事情,是坐在学校天台边上边看书边吹风,结果被当成是学习压力太大心理出现问题的同学喊来了家长。
但就?在那一刻,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叫恐惧。
眼睛并非完全看不见,但视野变窄视线变暗,即便是把发光的屏幕贴在眼前,也只?能勉强看清上面的内容。
高烧依旧持续,他嘴里干的厉害,舔一舔嘴唇,死皮蹭过柔软的舌头,隐约地尝到铁锈的味道。
血腥味,今天,或者其实是从?几日之前,就?一直萦绕在他的周围。
发生了什么事?
身体陌生而?未知的故障带来恐惧,白许言下?意识地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蜷缩在床上。
温暖安逸带来一点岌岌可危的安全感,他甚至花了几秒钟幻想眼睛的问题或许只?是高烧中的一场噩梦。然而?闭上眼睛再睁开,如此反复三?次,眼前依旧混沌一片。
可剧烈的头痛是真实的。
这是他人?生噩梦的起点,但这并非一场可以醒来的梦。
仅存的理智发挥作用,提醒白许言事情已?经严重到不得不求助医生的地步。他深呼吸,一大口?烫得仿佛夹带着火星子的气流从?口?中吐出——他得下?床去,这是第一步。
白许言这么想,也这么做了。把能带来安全感的被子掀开,双手酸软无力,连棉被好像重得无法负担。
他喘了几口?气,踩着拖鞋下?床,在一片迷蒙中趟了几步,而?后脚一软跌在地上。
手机摔出去了,落在离他半米远的地方,一伸手就?能够到。
但白许言只?是坐在地上,一阵发蒙。
重物?落地的声音传进?耳朵里,顺着鼓膜不知震动?了哪一根神经,像是有?什么锐物?钻进?脑子里,眉骨炸裂般的疼痛让他痉挛了一下?,有?泪水不受控制地顺着眼角涌出来。
靠他自己,别说去医院,竟然甚至走不出这间屋子。
从?没?有?过这样的时候,他身体从?来很好,很少生病,上学时体育课受过两次伤,再就?是吃多了糖闹蛀牙,除此之外偶有?感冒发烧,在家里裹着被子喝点热水睡一觉一定会好的。
这样的无力感让他甚至对自己生出一种气愤。
趁着疼痛稍缓,白许言摸过手机。屏幕的一角摔裂了,有?一条长长的裂痕顺着碎的掉渣的左下?角蔓延,横贯整个屏幕。
他努力识别手机上的字迹,打开通讯录无意识地从?头翻到底,又从?底翻到顶,才忽然意识到自己是在寻找能寻求帮助的人?。
手指停留在通信录最顶端,星标联系人?。
电话卡是他来美国之后办的,但是手机没?换。他本来就?很少点开通讯录查看,有?事找人?也是直接搜索备注,早就?忘了自己曾经还谁设置过什么星标联系人?。分手已?经这么久了,他直到刚刚才知道魏闻声的名字竟一直躺在他的手机里。
分神的片刻,高热中不灵便的手指不慎碰到了屏幕,电话拨出去了。
白许言急忙去按,试图在电话连接之前就?将它无声无息地挂断。奈何视力很差,点了几下?都没?点中,听筒里传来一声悠长的“嘟——”。
他动?作中的手指僵硬在半空,迟迟悬着按不下?去,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这是在期待些什么,他正在期待电话被接起来——白许言意识到这点时立刻觉得大为不妥,即刻要去挂掉电话。手指还没?碰到屏幕,响过一声的系统提示到:“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捶了一下?,白许言脱了力,坐也坐不住,仰面躺在地板上,长舒一口?滚烫的热气。
魏闻声换了手机号码。
他竟不知是喜是悲。
若是放在平日他或许还要花几分钟思考一下?这件事,但今天实在自顾不暇。白许言放弃在通讯录中寻找可以提供帮助的人?,咬咬牙拨打了昂贵的救护车电话。
他向接线员简单说明地址和情况,对方问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yst
怎么样?白许言看着天花,觉得这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看不见是客观存在的,头痛也是,但是感觉如何,似乎是个难以描述的问题。
“我不知道。”他说,“但是我没?有?办法走出家门。”
接下?来的十几分钟他躺在地板上等待救护车,对方带着担架敲开了公寓的门。
白许言的房门没?有?上锁,他试图在搀扶下?自己起身,但对方给他量了体温,要求他躺在担架上。
于是他被迫在室友的惊呼中躺着离开了家。
急诊室的效率跟想象中一样不是太高,他被安排在一张诊床上躺下?,再次有?人?来给他量过体温抽了血,并用手电筒简单检查了他的眼睛,然后拿了一堆冰袋把他埋起来。
白许言躺在床上瑟瑟发抖,恍惚中开始后悔自己拨了这个电话,说不定只?要再睡一觉就?什么都会好了。
看起来,他只?得到了冰和退烧药,但不仅遭到了沉重的经济掠夺,还痛失一床温暖的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