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可羡去过几座诡谲的小岛,被满口尖牙张嘴就能咬掉她脑袋的土族吓了个屁股墩儿,还与那食指甲硬如钢刀的蛮人对过招,无一不是偏执狂热且残忍的族群。
她心有余悸地点头:“我不惹。”
阿勒稍感欣慰,“乖的。”
他看四周人头攒动,闷着潮气,脏臭腥湿,闹哄哄,乱糟糟,真是不失为一处增进感情的好地方,便牵住了龙可羡的手,思忖片刻,又坦坦荡荡地顶开了她的指缝,挤进去与她十指相扣。
他们没有这般牵过手,通常龙可羡只是把手蜷成拳头,往他掌心里拱拱,阿勒便像包饺子似的把她裹住,但他看那些青年男女都如此,哪怕夏日热得满身湿汗也要黏糊糊地牵在一处,从前他嗤之以鼻,如今他觉得尚有可取之处。
手掌相贴,手指紧扣,贪婪的人,忍不住得寸进尺,连剩余一丁点缝隙也要侵占,直到没有分毫距离,冷和热在方寸之间毫无保留地传递。
龙可羡不大习惯,低头瞅了半晌:“黏住了?”
阿勒镇定道:“黏住了。”
她挣了挣,想抽出手:“不喜欢……像以前那样好。”
“不喜欢么?”阿勒浪嘛,偏要攥得紧紧的,箍得指头青白,“我倒喜欢得很,这般才贴得紧,半点儿距离都不要有才好。”
“以前那样也好,”龙可羡还要辩驳,“换换,我牵你也贴紧紧的。”
“……你牵我,半只手还晾在外头!”阿勒见她油盐不进,整个儿不解风情,衬得他挑头担子一头热,不禁怒声道,“如今境况不同,自然牵起来也是不一样的。”
“哪里不同?”龙可羡不明白。
“长大了!”阿勒沉着声应。
边上都是来来往往的船户,等着领牌子,二人移到树荫底下,由巨冠撑出了遮阳的伞面,在缓慢流淌的阴影里窃窃低语。
期间龙可羡没有再挣,只是垂头瞅了半晌,嘟囔道:“长大了,就要亲我,长大了,就要牵得好紧,这些事情你小时候都没有教过我。”
阿勒眼皮子猛地跳了一跳,他没有说过,是因为他对龙可羡一贯敞亮又坦荡,从未设想过阳光下会萌发出畸态的芽。
一时间,他心里激起了成百上千的恶念,恨不得教唆她一起坏,一起浪,但话语仅仅在喉咙口打了个转,就咽下了腹中,继续在爱与欲之间来回撕扯。
他没有说话,龙可羡回想着诸多变化,对亲吻和戒尺格外感兴趣,于是扯扯他,兴致盎然地问:“长大了还要做什么,你会教我吗?”
对着太过干净的眼神,阿勒从前想让它保持原态,如今却只想把它搅浑,他对龙可羡有近乎罪恶的破坏欲。
缓吸口气,阿勒把她的指头衔在齿间,或轻或重地磨着指骨,话不好好讲,偏要磨着人才若有似无地说个,“会。”
龙可羡看不清他神情,也不觉痛,只是没由来地热。
她怔怔地,挨着指上的热,想——
完了,还要被吃掉。
***
直到正午,船上的货才清点完,吃过饭,由厉天领着条子,一一在商行里头登记下来。
此行的目的是探消息,他们便没有往清净的院子里住,反而挑了龙蛇混杂的客栈住下。
蝉声鼓噪,金熔熔的日光泄下来,枝叶都懒洋洋地打了卷儿。
阿勒领着龙可羡在街市上晃荡,人不多,官话与土话交织嚷着,据说由于盗匪如麻的缘故,个个都佩着刀剑,实在讲不清是盗匪混进了海商里,还是海商混进了盗匪中。
拐过街角,就到了尽头,龙可羡说:“好短。”
“海湾边上就只有这片民居,越过山岭,往后边走就是土族聚集地了。”
接话的是那引船少年,大伙儿叫他谟奇,在土话里一种白鱼的名字,他拎着水桶站在一处民居边上,日光洒下来可以看见鼻梁上的斑点。
阿勒跟他打招呼:“头回来这儿,人少,货倒是奇。”
谟奇放下水桶:“都是海商老爷们带来的,这里常住的只有百余人,只有来了船,才能热闹些。”
龙可羡打量着他的手,注意到他手背像块糙皮子,不但红肿粗粝,还因为皲裂而爆着细丝一样的皮。
她的眼神直白,却不令人生厌,谟奇看到了,只是抬抬手:“小时候不能担差事,便跟人采珠、挑珠、起瓦陶,这手就给浸坏了。”
谟奇很懂进退,并没有拿这话题让人尴尬,而是自顾自地接上了:“二位的货还挂在商行吧?”
“正是,”阿勒笑道,“干耗时辰最磨人,小兄弟常居于此,可知这有什么可消遣的地界儿么?”
“消遣么,”谟奇思索片刻,“倒是没有。”
阿勒面色不变,了然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