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端起臂弩,架在腕肘之间,调试机括后:“走。”
***
“走。”
龙可羡跌跌撞撞地走在山崖上,睡过一觉恢复了些许体力,右臂还在渗血,及腰的灌木棘刺刮得衣衫破烂,腰侧痒痒麻麻的。
计罗磬举着火把,拽着龙可羡,率先走在前头,其余人背着囊袋跟在后边,一线火龙在荒岛山林里起起伏伏。
后边有人快步追上:“将军,船已沉了。”
计罗磬颔首:“在林间藏起舢板,沿途脚印清得干净点。”
两个时辰前,前哨在南侧发现艘快船,在这个可视度下,距离已经相当近,这打乱了计罗磬的计划,为了不被巡船发现,他不得已凿沉船只,取出日常物事与兵器藏身岛上,待西南援军到后再行打算。
龙可羡悄摸儿竖起耳朵,闻言走得更有劲儿了,边走,边揪着叶子抠着树皮往嘴里塞,她个子矮,没有人察觉。
薄雾冥冥,在沉冷的群青色里走到了天亮,众人来到深山里的一处山坳,易守难攻,计罗磬吩咐就地扎营。
计罗磬把龙可羡甩进帐子里,他此刻不敢让她再离开视线半步。
龙可羡吃了一肚子草叶,进帐就捂着小腹打滚儿:“我肚子乱糟糟的!”
计罗磬视若无睹,套上薄甲,打开囊袋,开始往身上装些零零散散的物件儿,金创药,暗器,短匕之类。
龙可羡坏脾气地朝他喊:“我要如厕!”
计罗磬这才看她一眼,拎着她后背衣裳,提溜着丢在帐子外:“就地解决。”
“我不要,”龙可羡捂住腰带,羞羞答答,“我……害羞,你们,老男人。”
“给你十息。”计罗磬开始倒数。
龙可羡忽然小声说:“很臭的,在这里,走来走去的人都要被臭到的。”
这才反应过来她要干什么,计罗磬啧声,拎着她往山林里走,约莫走了一刻钟,来到远离水源地的半山。
“你不要看。”龙可羡解开腰带。
“我今年四十五,你在我眼里,与这万山群青没有分别。”计罗磬挎着刀,静立不动。
“你才是,老树!”龙可羡攥着腰带不撒手,气得跳脚,“你没有孩子的吗?”
“没有。”计罗磬说。
“怪不得,你太狠心了,”龙可羡找了棵树,背在树后蹲下去,窸窸窣窣地往手里拢石子,“很欺负人。”
计罗磬抱刀在臂间:“你若配合些,我们已经到西南宁边城了,不必挨打不必挨饿,我主自会奉你为上宾,待我走后,你晋升宗师,便是西南二把手。”
“你走?”龙可羡扭过头,悄悄儿瞄着他,“你去哪里?”
“我已老了。”
在浅银灰的晨光里,计罗磬鬓边挂露,反着白色,龙可羡问:“你是说死吗?”
计罗磬没有回答,龙可羡拖拖拉拉地站起来,嘟囔着:“二把手有什么好的,我要做大王。”
计罗磬笑了笑,很难得的,没有敌意与算计,就这么看着一个尚未达到全盛姿态,就敢口出狂言的后浪,带点欣赏,带点愁绪,带点无奈和苍凉。
在这诡异的寂静里,龙可羡也偏过头,头一回认真打量他,计罗磬站在潮雾间,身子看起来仍旧硬朗,结实,让她想起了龙氏老宅里供奉的长枪,是位战死将军的遗物,象征着已逝的骄傲,孤独地守着曾经的至高荣誉,冷眼看后来者拼尽全力也无法企及,银边永远锃亮,闪闪发光。
“将军!”
一串脚步声打断了对视,计罗磬那点不合时宜的柔软刹那间蒸发消逝。
来人报说:“有船登岸,正在围岛搜寻。”
与此同时,龙可羡转头就跑,计罗磬紧随其后,他的步子更快,更沉,像鼓点般死死咬在身后。
林叶狂乱地拍打着面颊,龙可羡满脸晨露,靴筒粘了圈湿乎乎的泥巴,她翻过块岩石,坐在湿苔上往下滑,落地时踩在石块上,才看见前方竟是片断崖!
计罗磬稳身落地,十息不到就追上了龙可羡,她大喘着气:“我不,跑了,前面,没路。”
“跪下,手里的东西丢了。”计罗磬抽刀,淡声说。
龙可羡松开手,石子骨碌碌落地,她说:“你要杀我吗?我知道你要杀我,你说过的,不放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