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擦黑,叶尖恹恹地蜷着,被日头焙得懒怠。
“西侧都摸排查尽了,此地来来往往的,以南域的船客、海寇、匪徒居多,从口音身形,服饰习性来看,没有祁国人氏。”尤副将不与少君并肩,往前走两步拨开枝条。
“东侧?”
“东侧无路,那林子诡异,人进了就找不着路,昨日去的两个兄弟至今还未回来,像咱们在出门打追击时进的林子,阳关三叠。”
阳关三叠是指那场敌方伏击战,利用林木排兵布阵,刻意模糊残兵数量,打得好,能以少胜多。
从前龙可羡的应战方式是平地推进,不与对方你来我往地拉扯,而是用兵力大面积碾压,只求速战速决。
但这法子在这儿用不了。
龙可羡皱眉:“乙字船绕海查探,从东侧海岸登上来。”
“东侧是片乱石滩,还有山崖呢少君,”尤副将蹲在田边,捞沟渠里的水净手,“爬上去么?”
龙可羡低斥:“飞上去!”
连天的野绿衬着将暮的天色,阿勒遥遥望见两人背影,没打扰,转身回到了堂屋。
石述玉仍旧坐在墙下小马扎,细细的辫子编好了,就藏在他发间,掖进白玉冠里。小姑娘欢天喜地,要去摘花来给他簪。
“等——”
话都没讲完,小姑娘一溜烟跑了个没影。
阿勒抄着手,闲闲地倚在门边看,他就站在这里,眼神却像是陷在过往中,显出了与往常不同的温柔神色。
石述玉被看得浑身发毛,他瞪过去,眼神犹如刀刃,带着锋利的审视,话讲得也很不客气:“我已打听过,你是南边来的采珠人。却没有人知道,是坎西港以南,还是赤海以南。”
“重要么?”阿勒浑不在意他的语气,拉过竹椅,在廊下风口乘凉。
“重要!”石述玉一下站起来,“若是坎西港以南来的,就算是祁国珠民,但为何官府盘册里没有你的名?哥舒策,整个祁国上下都找不到姓哥舒的人家。”
“乡野小地方,常年不通外界,没上官府盘册不奇怪。”阿勒拿手枕着脑袋,眼已经半阖上了。
石述玉不懂他怎么能这样一本正经地胡言乱语,当即道:“你撒谎。”
“好,我撒谎。”阿勒声音渐轻。
“哥哥?扎辫子吗?”眼前忽地垂下来一张脸,小姑娘正笑嘻嘻地看他,讲的是一口字正腔圆的官话。
阿勒掀起眼皮,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她爹是伏虞城人,她娘早逝,跟着涂婆婆长大,会讲官话,”石述玉不得不中止上一个话题,欲言又止道,“你问她叫什么名字。”
不用阿勒问,她就托着下巴说了:“我叫龙曜灵,龙王爷的龙,清阳曜灵,和风容与的曜灵。”
阿勒慢慢坐起来:【你姓龙,是赐姓,还是本姓?】
龙曜灵十分惊讶,睁大圆圆的眼睛,用土话叽里咕噜地说:【你会说我们的话,你的口音和我爹爹一样,你们来自同一片海域。】
阿勒把手肘撑在膝上,微笑:【是我在问你,小东西。】
龙曜灵歪着脑袋,坐下来,把满兜的栀子花倒在他腿上,比手画脚地说:【是赐姓,你见过我爹爹吗?他有大鱼纹身,会打铁,去过飞廉船,很了不起!如果你见过他,请帮我告诉他,曜灵在家里,明年就满十二岁,可以上船了。】
阿勒点了点头,却说:【小东西,会术数会认字会打拳才能上船,先学会保护自己吧。】
龙曜灵嗯嗯点头,石述玉不知这两人嘀咕什么,凑过来只听了个尾巴,顿时大惊,看一眼阿勒,看一眼走近的龙可羡,断然道:“你色令智昏!他会讲土话,不是好人!”
***
“我昏么?”
龙可羡被劈头盖脸骂了一句,她倒不生气,对付石述玉这半道插进来,连军籍都没挂的小细作,按军纪罚俸就成,月俸罚到光就有了把他遣回王都的由头。
“我瞧瞧。”阿勒折身而过,一脚踹上门,行云流水地勾着她的腰往里带。
两人跌在榻上。阿勒就势把人压在底下,捏着她下巴,细细地,一寸寸地描摹:“不昏,我瞧着机灵得很。”
龙可羡不避也不缩,直直盯着他:“小石头说你不是好人。”
阿勒轻声笑,有那么点儿蛊惑的意思,手下使了些力,把她下巴揉红:“我自来不是好人。”
龙可羡静静的,在阿勒呼吸下一言不发。阿勒停下:“害怕吗?”
谁知龙可羡摇了摇头。
弑君,违令,搅乱祁国商市,趁火打劫,借令下海,中饱私囊,龙可羡没做过多少礼法意义上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