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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100(第5页)

一起用过早饭,皇帝尚有许多机务处理。这回出凉州,平常的朝政内由司礼监、外由三公九卿协理,若逢有紧要的,再八百里加急送达御览,为稳妥起见,临行前一日,皇帝自然不能疏漏下半分。

宝珠便静静地坐在一旁,悠闲地做着针线,默然相伴,不知不觉间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小篆哈着腰,带着小内侍进来四处点上灯,又悄悄冲杏儿一招手,一道退下去了。

皇帝这才掷了笔,起身踱了几步,走到宝珠这边来。

宝珠见屋中无人伺候,知道又是小篆弄鬼,倒也不放在心上,自己走到盥洗架前,动手倒了些热水在铜盆里,笑向皇帝道:“我伺候您洗手吧。”

皇帝没要她忙活,自己三两下洗了拿巾子擦干净,便抬手替她捏着肩颈,问:“脖子酸不酸?”

宝珠轻轻摇头,说“还好”。又问:“晚间进些什么?早上有一道橘酿葛根粉调得倒很好,软糯又不糊嘴。”

皇帝笑:“坐了大半日没留神,你既饿了,怎么不说?”连忙让人去吩咐御膳房,让还像早上那样做来。

宝珠说:“我也是一直坐着不觉得么,这会儿也不饿,不过想着进些好克化的东西,免得夜里睡不着再麻烦。”

皇帝拉着她坐下来,两人一边说话一边等着开饭,这种体验不得不说十分新鲜,不是盼着哪一样吃食,而是盼着日落月升,得以周而复始地朝夕相对。

半夜下了一阵雨,京城里的春雨可谓加倍地难得,两个人都还没睡,伴着“沙沙”地雨声,商量着明儿一早出了宫的行程。

他们先走水路,从大运河到东阿一带,逆黄河而上到渭河,再改换陆路自关中直达河西走廊。皇帝特意宽宝珠的心:“工部侍郎是个旱鸭子,头一回坐船怕是够呛,我总要体恤臣下,路上不必急赶慢赶,很有机会看看沿途风光人情。”

宝珠不怕这些兜兜转转的折腾,只觉期盼已久,连留宿宫中这样重蹈覆辙似的一夜,亦不显得慄然。

84。八十四龙血竭

沙船从通惠河南下,“林花著雨胭脂湿,水荇牵风翠带长”的味道就日益分明起来了,宝珠与杏儿两人住一间船舱,一路看什么都惊奇,隔着锦帘对着外头指来点去地议论也不怕被人笑话。

沙船是一种方头方尾、平底宽阔的大船,因为吃水较浅,不如福船那样受潮向风浪影响大,更适合在内河浅滩航行,唯一稍嫌不足之处,便是速度比福船略为慢了些许。

但这恰恰是那位工部曾侍郎最感恩戴德的地方。头一日登船,因曾侍郎呕吐剧烈、头晕腿软,皇帝特许了他歇息两日,不必随侍御前。曾侍郎感念不已,又赶忙用了几贴下属搜罗来的民间偏方,渐渐勉强适应过来,得以重回每日的召对。

是了,御驾在外,依旧有为数不少的政事要议。不过比宫中又确实清闲得多,再者宝珠住得又离他前所未有地近,仅有一道舱门之隔,皇帝心里可谓无一不足,日日机务处理完后,必定来到后舱与她作伴。

杏儿呢,至此哪还觉不出自己的多余来?便常常走到甲板上来看风景,和小篆等人搭几句闲话,逢着船队停泊在码头,他们下船去置办补给,那些个兵丁们还千方百计地托相熟的内侍,捎些鲜果蜜饯之类的,“给杏儿姑娘”,又连连叮嘱,不叫说是他们买的,免得唐突了姑娘。

偏生小篆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这日眼巴巴儿地守着杏儿吃了三四颗大樱桃,方才笑眯眯地说:“这其实不是咱们份例里头的东西,是前头船上的顾参将今早路过码头,见那烟台樱桃好,专门买来给姑娘尝鲜儿的。”

杏儿当即呆住了,随即将手里的果核一把砸在小篆脸上,抹着眼睛便往后舱跑。

宝珠正和皇帝下棋,见杏儿满脸是泪地冲进门,不管不顾地往自己这边奔过来,有点诧异地站起身,张开手臂把她接住了,一面替人抚着背,一面腾出另一只手来,取了手帕给她擦眼泪,柔声问道:“怎么了这是?不用急,坐下来慢慢地说。”

又笑向拧着眉的皇帝道:“我替我这小妹妹向陛下赔个罪,她历来是知礼节的,今儿必然有什么缘故,否则绝不会成心冲撞了您。”

皇帝知道她俩要好,也只得摆摆手,表示无妨。

杏儿之前那一瞬是气昏了头,这下立刻意识到了轻重——若不是宝珠在场,冲撞圣躬的罪名,够她被护驾的羽卫砍个十回八回了。

可心里那份委屈是真咽不下,强忍着哭泣,向宝珠道:“小篆他、小篆他伙着外人羞辱我…”

这句无意的“外人”极大地取悦了皇帝。所指是谁他虽还不清楚,但言下之意,因为服侍的两人是一家子,她和小篆自然也该算一家的。

看来这人平日里不大机灵,大是大非上尚还拎得清。皇帝决定不妨替她主持一回公道,随口吩咐道:“把那狗东西叫进来。”

门前侍立的正好是小篆的徒弟,早听出这里头不好来,这一声令下,脚底抹油地溜出去跟师父报信儿了。

小篆就立在甲板上没动,听说皇帝传召,拿袖子擦了擦脸,便低眉顺眼地躬身趋步赶过去。

进了舱中先跪下来磕头,皇帝没开口,抬了抬下巴示意杏儿先说。

杏儿挨着宝珠坐,脸朝着里面不肯看他,只说:“我再嘴馋,也不至于脸皮厚到吃外头男人的东西,如今不明不白的,叫人怎么说我!我跟你无冤无仇的,为什么要这样坏我名声?”再说一回,委屈也跟着再深一回,她捂住脸,又靠在宝珠肩头啜泣起来。

皇帝听明白了,脚尖踢了小篆一下:“谁拿些吃食来献殷勤,还托了你当说客?”

买通御前的人,即便真是与皇帝无关的私事,也不是无伤大雅那么简单。

换作平时,听见皇帝这么一句,小篆必定已经指天誓日痛哭流涕起来,叫他剖心挖肺把自己一片不掺假的忠心掏出来上呈御览都不带打顿儿的,可此时此刻,他居然转了性子,磕头道:“是几位大人敬重姑娘品格,又知道船上飘荡几十日,姑娘家未必吃得消,才买了两样鲜果来。为了不冒犯姑娘,对奴才千叮咛万嘱咐,不叫说是他们买的——只怪奴才自个儿,嘴上一向没把门儿,张口就给说了。”

归根结底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儿。皇帝看了宝珠一眼,说:“未嫁的姑娘,这么稀里糊涂着毕竟不是个道理。谁做这不知分寸的事儿,你就跟谁说去,朕三令五申过,宫里宫外,不许私相传递,如今出门在外,就忘了规矩不成?”

这话严厉归严厉,却有它的周到:被皇帝撞见了斥责一番,既能叫那些兵丁收敛起来,别不知自己的本分,又不必挑破实情,小篆落埋怨,男女两边也不好看。

小篆利落地应个“是”,知道主子还是顾念着自己,又深深顿首片刻,却行退了出去。

起了风,船只稳稳地向前方行驶着,甲板上偶或有两三名小内侍匆匆走过,见着他,都上赶着问好搭话。

小篆在无人的间隙,朝自己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而后神色如常地负起手,迈着阔步向前头一艘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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