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万事不经心。齐姑姑懒得与这两个榆木脑袋费口舌,待得炖好的南北杏川贝鹧鸪煲端来,便接过手,自己往房中送去。
宝珠咬着唇,正端详自己临的菊丛飞蝶图——她也只画工笔还差强人意,因为平素花样子绘得多,精巧有余,气魄不足。
见齐姑姑进来,她抬头笑道:“见天儿地炖汤,那新来的惠州厨子图上进,也没这个卖弄法儿。”
齐姑姑伺候她浣手,说:“今儿是咸口的鹧鸪煲,清润养肺的。”
宝珠一听,大为皱眉:“我竟吃不得那些,寻常的鸡鸭无妨,这些个还是罢了。”
齐姑姑便笑:“所以有''君子远庖厨''一说,夫人心善看不得,等皇爷秋狝时,怕要错失他老人家行猎的英姿呢。”
宝珠听她竭力把话头往这上面引,哪能听不明白她的用意,却不知怎的,存心要气她:“秋狝时我又不跟着去,倒不用操心这个。”
齐姑姑这下无话可说了,主子沉得住气,她再饶舌就是不识趣了。
收拾了炖盅,她蹲了蹲福:“您不用这个,奴婢叫厨房另做些来。”
宝珠道:“一天下来没大动弹,下半晌吃多了怕积食,姑姑替我挑两碟点心就是,不要太瓷实的。”
齐姑姑应声去了。她一个人在屋里慢慢踱着,又抬手捶了捶肩颈——在书案前坐久了,是该活动活动筋骨。
姑姑的担忧她不是不能体会,可有句话说得好,花无百日红嘛。皇帝政务繁忙,平日还有进讲,要消遣的话,有宗亲近臣陪着,文有文的花样,武有武的玩法,能给后宫女人们余下的工夫,实在少得可怜。
至于自己,连后宫女人都不算呢。无论皇帝是忙,还是忘了自个儿,她都只有接受而已。
现下靖宁侯府还能待下去,手里头也还有银钱傍身,且没到杞人忧天的时候。
将来要是没法儿立足了,再去外头自寻营生吧。
这几日筹备重阳节,才知道宫外头的世界,能赚钱的名目那般多。若是轮到她,靠着卖绣件儿,或许能养活自己吧。
兴兴头头地谋划到最后,她轻轻叹了口气——再挣扎着不愿依附他而活,究竟还是舍不得他,拿开皇帝这个名头,舍不得这么个人。
然而这个名头,哪里是她上下嘴皮子一碰,说拿开就拿开的?
熟绢拿镇纸压着,在窗台晾了一时,这会儿颜色干了,她便将画收起来,盘算着重阳过后寻几张生宣,她倒要试试能不能画写意。
门“吱呀”响了一声,宝珠只当是齐姑姑回来,收拾着画具没转身,一面说:“重阳宴单子上是不是有道螃蟹娇耳?到时候别忘了带几壶姜醋去。老夫人她们有了年纪的,若吃了这寒性东西,黄酒也不宜多饮,只蘸着姜醋还好些,外头卖的东西难保洁净,咱们有备无患得好。”
嘱咐了这一番话,却没听见回音。宝珠这才迟愣愣地回过头,皇帝撇开榴红的紫牙乌珠帘,正倚在落地屏前笑着看她:“几日不见,真成别人家的人了。”
这股酸劲儿,多少坛姜醋加一块儿也比不上。宝珠只是笑:“您又来。”
搁下手里的东西,问:“用了晚膳没有?我单让齐姑姑去厨房端了些点心,随吃随取。再给您正经做几样菜吧?”
“有螃蟹娇耳就行。”皇帝挑了挑眉,又伸手拧拧她的脸:“我不看着你,你连吃饭都图省事儿。”
宝珠不承认,才要辩解,被他搂了个满怀:“出了桩急事儿,几天没能回这里来,想我没有?”
宝珠不搭这茬儿,关切问:“什么急事?严重不严重?”
还能是什么?从燕朝起便受封据守滇东的老梁王蹬了腿儿,两个庶子一个女婿争权争得火热,滇西土酋首领也想横插一杠,皇帝更不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良机,趁乱往里头安钉子,搅得这些逆贼四分五裂了,往后才好慢慢把疆土收复回来。
他使这些手腕使畅快了,也没有特意瞒着宝珠,坐在圈椅里,一边把人抱在腿上亲,一边随口道来。
宝珠听了个开头,自己就截住了:“您说这些我闹不明白,再听脑子里就糊涂了。”
皇帝低低笑了一声,这会儿顾不上旁的,接着吮咬她的嘴唇,两只手则从细伶伶的腰肢上拿开来,转而从衣摆探了进去。
宝珠直到他的手指已经解开了自己腰上的系带,方才反应过来,忙拧着身子要躲:“您、您也看看时辰…”
皇帝嗓音都哑了,按住她的肩膀,鼻尖贴在她耳边,勉力道:“…别扭了。”
再扭他真由不得她了。
宝珠耳朵烧得几乎听不见声儿,他一松开禁锢,她便慌慌张张地退了两步,险些带倒案上的云凤笔挂。
没来得及瞪他一眼,外间响起一阵脚步声,渐渐到跟前来了。
齐姑姑听说皇帝在,有意将脚下动静放重些,进门将攒盒搁在槅外高几上,朗声道:“杏儿,点心都放在西洋钟底下这梅花几上,一时夫人要用,你再进来伺候。”
杏儿才从外边廊子过来,听见这话,不明就里地“唉”了一声,正要说什么,见齐姑姑隔着老远拼命给她打手势,下意识地住了口,跟她一道往远处走了。
宝珠捻着耳垂上的齿印儿,臊得推了皇帝一把:“都赖你!这下她们怎么想我?”
皇帝忍俊不禁:“可算不跟我假模假式了。”伺候的人猜着便猜着吧,他没把这个放心上,做奴才的,哪怕杵在屋里头呢,也跟桌子椅子是一样的。若哪天忽然多出了眼睛耳朵,看了不该看的,听了不该听的,那这家什也就当到头了。
宝珠羞得不肯出门,皇帝自己起身,去取了攒盒回来,揭开一瞧,当真有一样螃蟹娇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