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齐了。”小篆语调略扬,带着与有荣焉的喜悦。
万国来朝啊!多少代没有过这样的盛事了?大徵定鼎十六载,皇爷竟然把这头一遭交给了太子。
太子瞧着他那张喜孜孜的脸,倒也没说什么:人活百样,难有样样俱全的,若能又机灵又稳重,恐怕只会是别人安插来的钉子。
再者新年伊始,高兴些也没什么。
太子对四皇子一招手,二人前后走出抱厦。
今儿是大日子,临朝之处在太极殿。屋前停着两抬肩舆,大篆守在一旁,见人出来,行了个跪礼:“殿下新禧。”
太子“嗯”了一声,坐上肩舆。四皇子也有样学样,更加正襟危坐。
大篆并着两指,往上一抬,肩舆便稳稳当当地开始前行。
春风未至,朔风尚寒。太子腹内有万丈豪情,头脑却冷静得很。
将欲歙之,必固张之。治国平天下如是,修身齐家如是。
小篆留下来没跟着,只好望着威风凛凛的仪仗歆羡一番。忽然想起来,过了年,太子殿下也长了一岁,该行冠礼了。
龙子凤孙跟普通孩童不一样,知事明理早得多。打太子参政起,重大的日子已经束发戴冠过多少回了。
今年么,圣躬时常违和,除皇爷外,谁配为太子加冠?指不定就这么作罢了。
“母后新禧。”皇后这里免外命妇拜贺也有多年了,宫里头也只有太子妃、太子嫔依着孝道全一全礼节。
皇后略一颔首,让宝珠将压祟钱分给她们。
太子妃谢过赏起身,因说笑道:“今日又长一岁,偌大的年纪,还厚着脸皮讨母后的赏。”
皇后便道:“等你有了好信儿,来年拿双份的也应当。”
太子妃的神色立即没有方才那么自在了,低低应了个“是”。
蠢物。眉舒心里冷笑了一声,又抬眼看向宝珠。
宝珠避过她的探究,轻声向皇后道:“娘娘,水点心好了,我舀给您尝尝?”
熬了大半宿,皇后没什么胃口,但自己不尝,必定扫众人的兴,便点了点头。
宝珠取过汤匙,目光一睨,将沉在汤面下方的水点心舀了两个在碗里。
皇后接过来,拿小勺儿舀起一个,尝了一口,便顿住了:里面有一枚簇新的制钱。
她当然知道宝珠的鬼心眼,这妮儿想挑,就没有挑走眼的。不过大年初一得了个好彩头,到底是欢喜的。
皇后笑着放下碗,连声说:“好好好,你们的孝心,我都受用。”站起身来:“熬了一晚,恕我不周,进去偏一偏。你们姊妹玩乐就是,便是要走,也等雾散尽了再走。”
太子妃三人忙起身答应,宝珠要扶着她,皇后道:“你也吃了再去。”
宝珠依她所言,回来接着应酬太子妃她们。水点心是用海碗盛的,讲究的就是一家子分食,宝珠又如之前一样,依次舀了奉与太子妃和黎氏,每人碗里都有一只包着钱的,舀到第三碗,眉舒却拦住了:“宝珠姑娘也累了一宿,我可不敢再劳你。”让自己带来的绾儿接了过去。
宝珠一愣,随即才反应过来:才刚没分席,大家坐在一张小圆桌前。皇后坐主位,太子妃在皇后左侧,眉舒在皇后右侧,黎氏则位于太子妃之左。
待起身送走皇后,三人的位置又挨得近了些。宝珠自该从太子妃起,依次呈上,不想眉舒便觉得受了慢待。
宝珠本欲解释,可眉舒也不曾明白说,倒不好解释。大家都熬了四五个时辰,精神略有懈怠,宝珠更是眼皮子都有点儿肿,心一横,索性不打这个圆场了,眼观鼻鼻观心地在一旁侍立着。
她哪里知道,眉舒这口气是昨晚就怄下了。
昨晚起初是皇后同太子妃三个玩骨牌,做小辈的想讨皇后欢心,一味地喂牌,皇后哪不知道,玩得久了便失了兴头,且到底有了年纪,经不住聚精会神好几个时辰,便让宫女儿们玩——年节底下,不必太分尊卑。
宝珠便和眉舒身边的绾儿掷骰子,这个除非是积年的好手,否则都是凭运气罢了。
绾儿运道旺,没几个来回就把宝珠跟前的散钱全赢去了,把看热闹的姑姑们逗得哄堂大笑。
宝珠不光笑,还冲皇后撒娇:“娘娘,我玩不过…”
偏巧太子此时从前头回来了,跟着凑趣说:“看宝珠那样儿,再给她一吊钱吧。”
这话犹可,但宝珠一见到他,立刻坐直了身子,笑容也淡了些,落在眉舒眼里,登时不是滋味。
归根结底,她讨厌宝珠这种巧言令色的人,打第一回见就是。如今她不巧言令色了,才更为反常。
绾儿舀给眉舒的水点心她也没吃,抿着一块儿山楂糕,等太子妃和黎氏先后搁下筷子,便也搁下了。
宝珠送三人出去。太子妃知道她无端受了眉舒的气,便拉着她的手,笑道:“你比我白些。”将腕子上一个顶通透的翡翠镯推给她硬戴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