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必她是?在意我。”他抚着桌边的银包角,“她在意我,故而讨好我。我在意她,才会责怪她。这可真如佛法所说的‘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脑海中还?留着戏文中的回忆,可若不细细回想,那些?事?也不会出来反复搅扰。从虚幻的戏文里抽离出来,只看当下的事?,倒觉得方才急着发泄怨气,实在是?有?失妥当。
“我才做过伶人?,怎么?就想不透这一层浅显道理?
“无论我是?何人?,她是?何人?,我们不过同命相连,在无情仙的戏文里演了?一生?一旦而已。戏文里的事?和伶人?自己的事?,这应该是?两码事?。无论戏文怎样缠绵悱恻,怎样恩爱情浓,都只是?台前的演绎。伶人?互相合作,久而久之有?些?同台的情谊,再正常不过,并不是?非要?在幕后结为?连理。
“在我面对她时,那些?防范、厌恶、期待……归根结底,只是?犯了?糊涂,起了?私心,要?圆自己的贪恋之情。和她相处久了?,想得到的越来越多,竟至于生?出这些?怨怼来。
“可笑是?我自家钻了?牛角尖,却又抱怨旁人?。不怪她不知所措,我们两个确实该开诚布公,好好谈一下戏里戏外?、台上台下的关系。分清楚了?,离于爱了?,应该就不会再有?这些?烦恼了?。”
这一想通,他脸上又挂起了?淡淡的笑。
“先?去找找她在哪。”
这么?想着,信步走出门去,这才见到了?一番别样的小天地?。
起居房间之外?,是?一方小院落。一侧搭着木香花架,架下搁着石桌石凳。另一侧在墙角的大?片空地?上砌了?个大?花坛,其中竖立着高大?的太湖石山,石上垂下藤萝,和地?上苔藓、青草,交织出一片浓密的绿意。
只可惜,这里无天无日,不明不暗,景致的巧思没有?光线烘托,气氛就要?打些?折扣。
光一面赏景,一面沿着青石板路,缓步走出宝瓶院门。从竹林小径中穿过,这才见到顾影站在另一处院门外?,正对着空荡荡的墙角苦思冥想。
随着她动?念,眼看那墙角凭空长起一座假山。
她沉吟片刻,又有?细细雕琢。目光所到之处,石块正不断地?增减,假山轮廓变了?又变。
光一时好奇,站在她身后不远处,静静看她推敲。
山石层层堆叠,渐渐占满了?墙角的空间,又转而加高,最终形成?气势十足的一大?块,高过墙头?许多。
“未免将这个角落堵得太严,不透气了?。”
光轻轻皱了?皱眉,心中不以为?然。
只见顾影后退了?一步,也轻轻摇了?摇头?,又细细打量。
片刻之后,那假山就开始削减,变得越来越单薄。原来能塞满墙角,现在已经把周围一块土地?让了?出来。
光立刻会意:“这样大?小的石头?刚刚好。在周围种上花草树木,枯荣随着天时改变,一景胜过多景,更有?意趣,也更耐看些?。”
顾影又开始尝试。
芍药和玫瑰,颜色娇艳,能将此处点缀得色彩斑斓。但恐花枝太过柔弱,配这块大?石,不是?上佳之选。
青竹细笋,围绕着嶙峋石山,倒也有?蓬勃之感。只是?枝叶过于细碎,依然不是?最好的搭配。
松枝遒劲,伸展到院门边,仿佛个迎客之人?,力度十足。然而看起来过于硬实,缺了?几分朗阔。
“不如种棵芭蕉。”
顾影正专注地?想事?,闻声吓了?一跳,回过头?来。
“你来了?……”
看他脸色还?好,她稍稍放心。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低声招呼,勉强笑了?笑。
气氛太尴尬,光只得冒充不知:“种一棵高一些?的,叶子大?大?的……”
他话音还?没落,一棵高大?的芭蕉便立在那里,伸展开宽阔的叶片,探过墙头?。
和他想的一模一样。
若到了?夏天,阳光倾洒下来,有?蕉叶覆着墙角,就能有?一小片荫凉。春秋两季下起细雨,水珠击打着宽阔的叶子,是?任何丝竹都无法替代的天籁之音。叶片背面,庇护着瑟缩的小虫儿,在一片温和的青绿中,和人?一起等?天晴。
人?生?中得有?多少意趣,还?没来得及细细体味个遍,却被迫困在虚实之间,找不到出路。
多少有?些?遗憾。
解铃还?须系铃人?。光想要?缓和气氛,只有?主动?起话:“怎么?在这里盖起园子来了??”
顾影闲适地?抄着手,往他过来的竹林小径看了?一眼:“这里原本无天无地?,也没有?边界。我想,有?些?东西做参照,你会更习惯。”
她一转念,忽然想起一事?,便问道:“阿光,你是?不是?只记得戏文,却不记得,在每段戏文结束后,回到这个‘后台’的事??”
后台?
这称呼,倒和光方才的想法不谋而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