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军中,她双眼闪亮。看起来对当年?投笔从戎的事一点也不见后悔,反而还?有满溢的自豪。这神情稍稍抚慰了阿光的不安,可?也抚不平他眉间轻愁。
“改朝换代,这么大的事……”只怕戏神仙不会轻易放过,必要?搅动一场浩劫。
“算不上改朝换代。”顾影耐心地?解释,“如今这天下,和大清不一样?,大总统是要?轮流做的。五年?十年?江山易主,都是常有的事,不用?紧张。”
阿光只觉得哪里不对。可?是以他的学识,还?真拿不出合适的说辞来和她当面应对。
可?巧这时,大厅里的洋音乐奏得正欢快。小提琴音色高亢,像小溪里跳跃的水花,也把他的纷杂心事搅动得一片零乱。
他张了张嘴,只觉得有千言万语填满胸臆,可?是互相挤压着,又不断破碎着,让他连一句囫囵的话都拼不起,更别提在嘴里说出来。只能干看着她,一脸着急。
顾影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她伸出手去,撩一撩他鬓边刚滑落的一缕发丝,绕到耳后,带着笑意数落:“你呀!怎么我说了半天,还?是不肯……”
“阿光!”
巩季筠忽然就出现在旁边。
她面上有点着急似的,好像没看见顾影也在,尽管顾影的手还?停在阿光脸侧。一把挽起他的胳膊,态度亲热地?嗔怪。
“我不过和人说说话,怎么一转脸你就没了?好不容易把那边应酬完了,也该带着你去和场子里的各界人士混个脸熟——走?啊。”
阿光如遭了雷劈一般,被她勾着的半边身?子都僵了,脸上神情也僵了。她拉了两?下,阿光没动,这才一抬头,好像是小小地?吓了一跳,又笑着打招呼:“哟,顾副官也在这儿呢?”
顾影脸色一沉:“你管他叫什么?”
“叫阿光啊。怎么了?”巩季筠一脸无辜,“不是他的小名吗?”
不等顾影答话,她就笑了起来:“我听他说,你们小时候还?挺熟悉的,是邻里街坊,对吧?怎么,青梅竹马的,也不知道他的小名?只有我知道吗?呵呵,这小机灵鬼,瞒得还?挺深。”
阿光自打听她这么称呼,脸上就是一片煞白。
他明知道是戏神仙在挑拨,却碍于场合,没法和顾影解释。心里的急躁不敢表现出来,只能低下头去,又紧咬着牙不吭声了。
“她真要?恨我了……”
他心里这么想着,被巩季筠挽着胳膊带回大厅中央去,再?没勇气去看看她是什么神情。
“她肯恨我倒好了,若是还?像刚才似的念着我,那我才更发愁了。”他有点自暴自弃地?想着,“要?是戏神仙非得让一个人把所有罪过都承担下来,那就让我来。”
想个什么法子,能让顾影彻底翻脸?
最?好以后再?不见面,再?没关系。
快狠下心,想个辙吧!
他心里乱哄哄的,只听得巩季筠在和旁人介绍:“我今天带来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杜红鹃。如今他离开那草台班子了,我正打算叫他再?正经出道一回。你们谁家有这行产业,给我们家红角儿一个搭班的机会啊?”
“巩大小姐,今天原是咱们说好了,不谈生意,只说交情。你怎么还?惦记着这些?再?说可?要?罚酒了。”
巩季筠笑答:“哈哈,看赵家姐姐这话说得!若是论事业,我就不是这个说辞了!正是因为论交情,才带他出来见见世面。这叫私下发表,不算公事的。”
那位赵小姐笑着指她:“看她这张巧嘴,黑的白的也就是她一句话,我是说不过她。”
另一位小姐捧着杯子笑道:“我先前就听说,杜红鹃的功夫还?是不错的,可?我到现在还?没看过他的戏。因为他原先那戏楼……呵呵,我爹家教严,不让我往镜儿胡同?一带厮混。如今也算见过一面,不知道咱们有没有这个机会,请你家这只小杜鹃唱上一段?”
阿光急忙微微躬身?应道:“小姐抬举了,不胜荣幸。”
巩季筠美目顾盼,有说有笑:“得,我还?没说心疼他,他自己倒是想开口。可?是,我看这场子里请的都是西?洋乐,怎么伴奏啊?”
“倒也不用?伴奏。”人群里传出一醇厚女声,“我给他搭个伴,清唱一段如何?”
声音刚落,一位穿着传统长袍的女子,缓缓走?向?前来。
阿光急忙深深躬身?,行礼告罪:“不知曾三小姐也在,刚才也没和您打招呼,多有失礼。”
女子淡淡受了他的礼,略一点头,就算是还?礼了:“不必拘束。刚才各位小姐也说了,这是论私下交情的场合。”
这是梨园中一位极有名的票友,名叫曾馨。她出自前朝旧门?户,家门?之中行三,颇有世家子女那股子贵气。在梨园内专工净角,扮演那些嫉恶如仇、不拘小节的将军和江湖人士。
曾家是老门?户,却并不因循守旧,曾馨能做自己喜欢的事业。她手里有两?家戏班,一处戏院茶楼,一处酒楼,还?有一处文明剧场。想要?票戏的时候,不必去专门?的票房挂牌,只搭自家的班子来上几出,时机也很随性。
这么一个人,确实很适合在这样?的场合出现。
阿光看她出场得及时,心中更不敢小觑戏神仙的安排能力,同?时也担忧起自己的后路来。
不知戏神仙下凡,能待上多久。在她不操控局面的时候,在场这些大活人的日子,总得继续。眼下他得仰着巩季筠的鼻息,不能自主;可?戏神仙走?了之后,真正的巩季筠会不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