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窑
王雁芙知道?,师姐妹们是单挑着好话说,不想让她太担心。
多数时?候,她心里真是落不定。
眼看新徒弟又接上了?一茬,讨梨园行?这口饭的孩子,又多了?几个。要指望阿光能越来越红,成为春兴班的顶梁柱,带着大伙走下去,现在还不行?。
因为,阿光的未来如何,要着落在“倒仓”这一件上。
对?每个?梨园弟子来说,倒仓都是道?鬼门?关。
这时?节嗓子不稳,声高声调不尽人意。既不敢上台硬演,怕杀鸡取卵埋下隐患;还不敢停演休息,怕冷落了?名?声,不易再翻身回到戏台。小心翼翼度过?了?这段时?光,若是能保得住倒仓前?的一半好,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这十三省里,各家?剧种、戏班子,数不清的“神童”都栽在这个?坎儿上,就此一蹶不振。
轮到阿光,却像是祖师眷顾,又一次展露了?他?的幸运。
那天早上一起床,一群师兄弟们热热闹闹地打水洗漱。阿光把枕头被子翻来倒去,找了?半天都没?找见自己的汗巾,有点着恼,盘在铺上喊了?声:
“谁拿错我汗巾子了??”
一屋子都听傻了?。
“这是……鹃儿?”
睡在他?旁边一个?铺位的师兄,这几天刚刚接受自己武生转武丑的事实,一见这神仙似的师弟也倒了?仓,整个?脸色都发青了?。
“鹃儿!你再说一句?”
阿光吓得也是一愣:“师哥……这怎么回事……”
虽然声音也不难听,但他?昨晚睡下时?,明明还是脆生的童音,转过?天来就变了?个?人似的,到底是有点吓人。
“哎哟!真的!”
“这可怎么办!”
“师傅快来啊!鹃儿他?倒仓了?!”
屋里各种喊声连成了?一片。师兄弟们也没?心思洗脸了?,小的怕自己也要经历这一遭,大的想到将来戏班的生计,都慌了?神。
王雁芙听说这茬,立时?吓得心都快跳出腔子来了?。面上却绷着不敢露,手拿藤条,在门?帘上抽得砰砰响。
“胡闹!都吵什么!没?见过?倒仓的?还稀罕上了??”
徒弟们不敢再吱声。灰溜溜收拾起来,赶紧加了?劲地练功,生怕赶在师傅的火气上,又触了?别?的霉头。
王雁芙全然没?心思教训徒弟们,一边扯着胡琴师傅,另一边扯着阿光到门?口站定?,叫他?试着唱上一嗓子。
阿光看这阵仗,心里透亮:“今儿算是过?不去了?。伸头缩头,都是一刀,只能试试。”
决心下定?,难免还是紧张。皱着眉,一脸的局促,张了?几次嘴,期期艾艾地就是跟不上调。
王雁芙急得眼圈都热了?:“你个?没?用的!唱啊!”
阿光也急了?,把心一横,等着胡琴拉了?段过?门?儿,一开口就先唱了?句自己最熟的:
“苏三离了?洪洞县……”
胡琴声没?等下一句,就止住了?。
不是这个?味儿。
王雁芙绷着脸,吩咐:“胡琴的调门?再低点。”
“哎。”胡琴师傅见多了?倒仓的小戏伶,也算有些经验。应了?一声,又试了?试音,再起调拉出一遍过?门?儿。
琴要跟上嘴,师傅要听音。两双眼睛,直勾勾盯着阿光一个?。饶是他?上台这么久了?,戏也学会了?十几出,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趴在脸前?等他?开口的。
他?觉得不能行?,索性把心一横,把眼闭上了?。
胡琴师傅看他?神情,手里又重复了?一段,专门?就为等他?开口。王雁芙在一边,击掌打拍子,模拟着锣鼓点儿。
眼看阿光闭着眼,眉毛展开了?,两手像在戏台上戴着金鱼枷似的,往胸口一抬。
俩人心里都有一句:“莫不是成了??”
再看阿光匀着劲儿,吸了?长长一口气,启开双唇,把起解的开头那段顺顺当当唱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