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到门口,正看见顾影站在那。
“请问,有事?儿?”
顾影这会真不知道从何说?起了,俩手扣在一块,指甲把手心挠得都麻了,才定住神,又说?了一遍:
“您这儿是不是刚收了个徒弟?这么高,白生生的,小模样……清秀,看着挺乖的。”
王雁芙反问:“您这是……家里人?”
“啊,我不是他熟人,”顾影急忙解释,“是我刚才看见个女的,领着一秀气的男孩往胡同里来了。不一会儿,只见她走了,不知道把那男孩撇到哪去了,就一时?好奇,过来打听打听。”
王雁芙笑了笑:“小姐,你心好。”
顾影急忙摆手:“不敢当,不敢当,我哪是什么小姐,不过是拐角那边寿衣铺子家的小孩。”
说?了几句,隔开一二?进院子的那扇影壁墙后,转出一个瘦伶伶的男孩来。
可不就是刚才看见的那位?
他一脸怯生生的神色,手脚不知道往哪搁,蹭了几步,险些撞了正在练功的师兄弟。有俩仨性子活泼的,小声提点他一句:“师傅在门口呢!”他点头?小声道了谢,急忙加快了步子,小跑过来。
“师傅,安置好了。”
抬头?看见顾影,面上就是一呆,赶紧又瞥开眼神。
“这……还真是……”顾影赔了个笑,闹了个大红脸,自家不好意思极了。
她看看王雁芙,看看那男孩,心里头?不知道哪处悄悄地发痒,莫名?臊得慌,却又不难受,倒像是偶尔吃块糖果,舌尖上都泛着些甜丝丝的味儿。可也不好多留,喊了声:“不好意思,打扰了您呐!”转头?就溜了。
那男孩立刻抬头?去看,眼神刚追着她,才眨了一眨,就反应过来这是什么场合。小脸微微一僵,又把脑袋垂了下?去。
王雁芙在旁边一直看着他,从影壁墙那里转出来,到往前跑这几步,再到对上眼神,后来到目送和收敛心思,心里就有了数。
“小模样秀气,举手投足的气派,还真是有股子风流韵致。就练旦角吧。”
一张纸入了科,一句话入了行。王师傅在短短一会的时?间里,定了一个人的终身,看似很随意,却有着多年的经验在里头?。
“眼下?另一件,你叫什么来着?”
“回师傅的话,赖光英。长辈呼号,叫阿光就行。”
王雁芙听得一笑:“倒是响亮,乍一听,还像个大家出身的女孩儿似的。”
她一面咀嚼着这副姓名?,一面说?给阿光听:“要入旦行,还得起个相应柔和些的名?儿来。只是你这个姓……赖,赖……真是不好搭配,不如?就去掉。”
阿光低下?头?,抿着嘴不吭声了。
“舍不得了?”王雁芙笑了笑,“我看你也不像个贫苦出身的孩子,少不得再给你说?讲说?讲。”
阿光轻轻“嗯”了一声,抬头?望着师傅。
王雁芙把他领到门边下?马石后的角落里,温和地给他讲着:
“你从前不知道这行,可总也看过戏,是么?
“你别看侯教主、胡大王、柳大奶奶这些进过宫的名?伶,她们出入有汽车,住的是大院子,看起来也是富贵人家。可那些个都是虚的。真论起来,咱们梨园行,那是下?九流里头?最贱的了。
“虽然说?那城外驻兵的李大帅,也都经常捧戏,燕大的甄教授还在报纸上写文章,一夸一整个版面,说?什么‘艺术家’的,但是咱们自己得知道,咱们这行,身份和她们根本没法比。
“在大清朝的时?候,咱们一人从艺,三代不能?考科举呢!花街柳巷的堂子里,有想点咱们过去唱一出的,咱们也得应了。去到了,还得管那些相公们叫一声叔叔。
“阿光,这样的身份,你还想留着你的姓氏啊?
“虽说?你是个男孩,上不了族谱。可总有那么一天,人家闲了,想起来了,要拿你当个乐子了,问起来你的出身,你说?什么啊?莫不还像今天这样,跟师傅说?‘我是前朝京师……’”
她话还没说?完,阿光就拼命地摇头?了。
他倒是想回话,可是还没说?话,眼泪就吧嗒吧嗒流了一襟子。
王雁芙浅浅叹了口气。和教戏时?的严格相比,在平时?的说?话间,她都会尽可能?地态度温和一些。可语气再温和,现实总归是现实,还得让徒弟自己去接受才成。
认命,才是学戏的第一道门槛。
谁不是这么过来的?
戏唱得多了,人生起落都熟悉在心,看一眼也就懂了。阿光背后的故事?,无非是家里落难,明珠蒙尘的俗套。
可惜就可惜在,那小姐蒙难,总有公子在后花园里私会一场,表表衷情?,送包银钱。公子若是落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