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顿,好像明白了什么,她将双手摩擦之后覆在摩柯的手上,摩柯本欲挣扎被她强硬的压制住。阿沅就这样用双手死死握住摩柯冰冷的手,单膝跪坐在他面前,热切地望着他那双烟灰色的眸子:
“我发现你很怕热,所以我把篝火熄了。你看,我不怕冷的,我跟你一样的冷,不是吗?”
见掌下的手仍有瑟缩,阿沅咬牙,紧握着那覆着冰冷青麟的手不放,几乎浑身都在颤抖着,低声道:
“你说你是怪物,我又何尝不是呢?”
摩柯一震,回眸,眉心落下深深的褶皱。哑声道:“你不是……”
“我是!”阿沅丢开他的手,狠狠擦了把泪,仗着夜黑,仗着摩柯看不见,仗着荒山野岭天地悠悠只剩下他们俩,没人能看到她懦弱的眼泪,她无需再伪装索性哭了个痛快,“这几天你昏迷了多久,我便想了多久。你说你是怪物,那我呢?我是人是妖还是鬼啊?我以为……我以为找到记忆就寻到根了,就知道我是谁了,可现在……我到底是什么啊?我是人吗?不是。我是鬼吗?我既是鬼魂又为何能修成人身?那我是妖吗?如果是妖……是妖的话,为什么琯琯不会,月儿不会,为什么只有我会惧怕在阳光底下行走?诗雨姐姐怕我难过,编造出妖不能在阳光下行走的谎言,琯琯怕我难过,与我藏在花间,从不在天亮时行走。即便是月儿,月儿那么小也怕我心伤,言说她是半人半妖的血统因此才能在日间行走。可我知道你们都在骗我。
我看了那么多典籍没有一条严明妖鬼神明魑魅魍魉不能在太阳底下行走的,我看过那么多妖妖鬼鬼没有一只妖镇日只能呆在一把油纸伞里,所以你告诉我,我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她不说不代表她不知道,她装作没看见不代表她真的傻。只是她情愿在薛诗雨、季陵在众人面前扮演一个没心没肺的画皮鬼,至少这样显得没那么可怜。
女孩儿一边抽噎着,一边毫无顾忌的狼狈大哭着,豆大的泪珠砸在摩柯手背上,每滴泪就像岩浆一般烫得摩柯的心脏一抽一抽的酸麻,他哪还记得其他,慌乱的去寻少女,可惜他看不见,不是碰到指尖、发丝,就是碰到触到软腻温凉的肌肤,不合时宜的脑海里一晃而过天牢里,女孩儿依偎在他怀里、怎样缠着他的三天三夜。
他越是刻意不去想,那日日夜夜少女如何勾缠他的细枝末节越发清晰的印在他的脑海里,与此同时耳畔再次回荡起冥蛇嗤笑他的声音:“我只不过把你日思夜想的事勾了出来……懦夫,别说你不想…我比任何人都了解你,懦夫……”
他更不敢碰了,僵硬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呼吸逐渐沉重,红晕爬上脖颈、耳廓、眼角眉梢,幸而借着夜色的瞧得不太清晰,阿沅也未发现他的异样。
他一边极力抵抗着识海内如洪水般甚嚣尘上的旖旎画面,一边抑制住自己不断涌出的叫他也惊骇的莫名的渴望,异瞳幽光深邃,指尖危险的战栗着,这些在夜色的掩盖下少女一无所知。
鬓角飞快滑落一滴冷汗,摩柯喉结上下滑动了下,艰涩地吐出支言片字:“你……”
摩柯向来吞吞吐吐惯了,阿沅没怎么放在心上,一边哭着一边睁开一只眼觑着他,带着哭腔嗡声道:“你说,我是不是怪物?”
摩柯想也不想,声音紧绷:
“你当然不是!”
阿沅放下手,吸了吸鼻子,仍带着颤音小声道:
“那…我是什么?”
“你……你……”
一瞬间,摩柯识海内旖旎的画面全消失了,包括耳边不断讽刺他“懦夫”的冥蛇的声音。
一时静的只能听见自己越来越如鼓擂般的心跳声。
她……是什么呢?
她对于他来说……是什么呢?
即便目盲,即便多年看不见,摩柯依然能在他仅剩的虚无世界里一笔一划完全勾勒出阿沅的模样。
无论是哭的笑的,生气的难过的他都记得,从相识的点滴到如今他都记得。哪怕目盲,听见声音的一瞬,他也认出了她。
他怎么会不知道她是谁。
她怎么会是怪物,她明明是世上独一无二的阿沅,是他最重要的人,也是他的……
心上人啊。
他怎么会不认得。
他比谁都清楚,他不会不认得。
“你…是……”摩柯喉咙发紧,双拳握的紧紧的。心口那处又酸又涩同时又觉得如释重负,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后方呼吸正常了些,方才抿了抿唇复又启口,“你是我的……”
阿沅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盯着摩柯的唇,摩柯温吞惯了她不是,她是急性子,这半天已经耗光了她所有的耐心,所以在摩柯话说到一半她立马接了过来:
“挚友嘛!”
掷地有声的一句,摩柯一怔,未吐露的字堵在喉咙,僵在了原地。
疯狂跃动的心脏好像被泼了盆冷水,一寸一寸冷了下来。
阿沅一边将脸上的残泪擦去,一边大力拍了拍摩柯的肩:“你不说我也知道,我们是挚友嘛!从前你是宫里格格不入的皇子,我是宫里格格不入乡野丫头。现在你是半人半蛇的怪物,我也是不人不鬼不伦不类的怪物,我们合该在一起,我们合该是天造地设的最最最最好的朋友不是吗!”
阿沅用手肘撞了撞摩柯的胳膊:“我说出来后舒服了好多,你有没有舒服一点?你不要躲着我,你可以躲天下人唯独不能躲我知道吗!我们是挚友啊,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朋友?!我知道你是因为失手将我……但那不是你做的不是吗!你昏迷的这些天我前前后后想了好久,终于想起来,是当初在白马寺,在静一方丈那儿,你为了保护我才被黑蛇咬了,自此你就开始高烧不断,就是那条黑蛇搞的鬼对不对?在你身上的那人是不是就是那条黑蛇?!如果当初不是你护着我,被咬的就是我了,所以你不要再自责了好不好……”
许久摩柯也没说话,阿沅忍不住凑上前,望着那双没有焦点的烟灰色的眸,带着央求小心翼翼拽着他的一角衣袖晃了晃:“我不怨你也不怪你,因为我知道不是你做的,你是被那人控制了身不由己。所以你……不要再惩罚自己好不好?你自毁了双目又将自己缚上铁链关在大牢里那么多年……够了,真的够了。”
阿沅说着说着鼻子又酸了,她飞速扎了眨眼将泪逼了回去,“不要再说自戕的话,我做不到。一定有办法将那蛇从你身上驱逐出来的,我们一起想办法好吗?好不好?”
摩柯仍是没有反应,阿沅蹙了蹙眉,又上前一步盯着那双烟灰色眸子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