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入泥沼的人总会贪婪地仰望着月亮,期盼着月光有一瞬落在自己身上。
她们将?宁清歌往泥沼中推,像洗脑一般,反反复复向她强调盛拾月的美?好,将?盛拾月拟作她的月亮。
宁清歌有时会想,所谓的、对?她教导,就是叶青梧、姜时宜在为盛拾月培养死士,只等有朝一日,她为月亮而赴死,骨肉要化作月亮的养分,助她高升、助她明亮,就连最后的残灰都要抹在周围的漆黑里,耗尽所有,衬得明月更皎洁。
车厢中的烛火在摇晃中熄灭,夜色很快就涌入,宁清歌小声松了口气,在这?样的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反倒更放松些?。
她其实有过?机会,能将?月亮拉入泥沼中。
叶青梧每日都是趁着夜色、避开旁人而来,日子一久,便让人犯起嘀咕。
直到有一日,掖庭来了个?新管事,她见宁清歌手?中活计轻松,便刻意为难,而宁清歌又不愿主?动告知皇贵妃,几次之后,那管事就越发过?分,甚至故意找茬责罚宁清歌。
于是,盛拾月意外遇到一身鞭伤的宁清歌。
若是宁清歌没?有拒绝她,反而借此步步接近,甚至将?她带入掖庭之中,亲眼瞧见自己阿娘的崩溃、歇斯里地。
若是伪装许久的面具被揭穿,就再难重新戴上,月亮被拉入泥潭之后,就不再完美?无瑕的月亮,总有人会顺着裂缝敲打出更多缺口。
宁清歌本可以将?这?一切揭露,让盛拾月一同遭受她所承受的。
可宁清歌拒绝了她。
马车终于停下?,随从快步搬来矮凳,置于车架旁边,再一人掀开车帘,搀扶着宁清歌走下?马车,继而披上裘衣,在旁边的侍人执起伞,前后不远处都有人提着油纸灯笼,挤出一片光明。
一群人就这?样踏阶而上,走入被绵绵细雨笼罩的矮山中。
因夜色浓重、地面湿滑的缘故,一行人走得并?不快,宁清歌甚至在分神,又想起盛拾月总是询问她的问题。
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盛拾月的?
宁清歌总想尽办法转移话题,不是她不愿说,是她也没?有答案,也不愿回想往事找寻。
盛拾月有个?不愿打开的盒子,她也有不愿回想的记忆。
但许是今夜的梦掀起波澜,她终于愿意回想,踏着一阶又一阶的青石梯,一幕幕回忆闪过?眼前。
众人不曾出声打扰,除了脚步声、雨拍打伞面的声音,再无其他杂声。
旁边的枯树撒落一地黄叶,无论再努力,也无法抵御深秋的侵蚀,只能留下?干瘦的枯木,像是风一吹就要倒下?。
直到半路,宁清歌才突然止步。
旁边侍人连忙附身过?来,询问道?:“大人?”
宁清歌抿了抿唇,而后才道?:“有些?东西忘取了。”
她继续说:“殿下?的衣柜中有一个?大布袋,你下?山去取来。”
她又强调了句:“不要打开。”
侍人立马答应,转身就往山下?跑。
半柱香后,一行人终于赶到长?生?观,因曲黎提早派人通传的缘故,一行人未受半点阻拦,直接踏入观中。
——咿呀!
随着房门被推开,年代久远的木轴发出刺耳声响。
有人轻声踏入其中,重新将?木门关上后,又脱去全是银色水珠的裘衣。
房间里只亮着盏柔和烛火,勉强将?这?片空间填满。
床褥之中的人似听到声响,卷着被子翻了个?身,将?自己裹成一团,背对?着外头,睡得香甜。
宁清歌走到床边,却并?未靠近,只隔着半米的距离往那边看。
灯光驱赶了周身潮气,如墨玉般的眼眸倒映着对?方身影,连日冷凝绷紧的轮廓柔和下?来,阴郁一点点散去。
直到此刻,她才像是真正从空濛雨雾走出来。
直到沾染的寒气散去,指尖逐渐回温,宁清歌走到床边,小心坐下?。
许是因为来人是宁清歌,盛拾月并?未被惊醒,弯腰曲腿,整个?人都蜷缩成一团,白皙面容被捂出淡淡粉色,平添几分稚气。
宁清歌眼眸弯了弯,唇边多了一丝笑意,低声喃喃道?:“小九……”
她早已分不清,对?盛拾月的感情是上一辈藏留的执念,还是被逼迫做出的选择,又或者是反复洗脑后的、坚定不移的信念,或许全部都有,混作满是泥泞的沼泽,将?她压在最底下?,无法喘息,无法挣扎,只能祈求着月光落下?,给予她片刻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