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脸上有郑重之色:“是有一事要来麻烦您。普天之下,大概也只有您能做到这件事了。”
也就是这句话出口的瞬间,百里溪面色微变,右手下意识攀住了座椅的边缘。
许久许久,等到百里溪抓住轮椅的指节开始泛白,她才低声道:“我以为你只是路过,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来看一看我。”
“晚辈也的确是来探望您的。”
“但我已经和仙盟的事情无关了!”
百里溪决然道:“当初我害了小浮近乎半辈子,叫她足足五年都痛不欲生。这双腿就已经是我当初做下错事的报应了,我曾立誓不回剑阁一步,燕归南,你若是还对我这个曾经的剑阁掌门有一分敬重,就请马上出门,不要再回来了!”
没人想到,没人会想到力压一百二十门、剑镇一十三州的上一任剑阁掌门,如今竟会隐居在这样一座边缘小城中,竟会甘愿做一个双腿残疾的裁缝。
燕归南默然,尽管她不是为劝说百里溪回仙盟而来,但如今仙界局势并不明朗,她也存了些许期望,但谁也没料到一别匆匆多年,百里溪竟然仍对姬浮光耿耿于怀。
可是何必呢。
燕归南心中不受控地升起一丝荒谬感。既然你甘愿叫这双腿为过去赎罪,甘愿放弃曾经的一切荣光与握了百年的剑,甘愿用这样沉重的代价来忏悔,那么当初,又何必将不过十九岁的姬浮光推进血祭的阵坛?
但大概人都如此罢,燕归南叹口气不再多想,只是对百里溪摇摇头:“不,前辈有所误会。我是希望借前辈的寻野剑一用。寻野剑可寻风,正是探物寻人的利器,眼下正有一人性命事关仙界生死,晚辈不得已,才来惊扰您。”
“仙界生死?”
百里溪微微一怔,脸色却缓和许多:“你要找谁?寻野剑只可寻人不能觅魂,你要找明珣,那是找不到的。”
“我要寻的人不是她。”燕归南摇摇头,忽地就伸手拨动机纽,刹那间画卷骤落,露出云别尘与沈放舟的脸。
“我要寻的是云别尘与沈放舟,或者说,一千年前被明珣斩断命轨的殷掌门之女,殷行昼。”
百里溪脸色骤变。
燕归南仍低着头所以错过了眼前长辈的脸色,她叹口气:“天机门主言称她们二人大概率要往西州佛寺去,仙盟已经派人前往,我本来也是要赶过去的,但途径西州边陲便想到了您,所以”
“你说她们要去哪?”
燕归南怔住了,她抬眼,这才发现百里溪脸色煞白,像是慌乱,但究竟是什么,能叫曾经的剑阁掌门露出这种慌张的神色?!
“西州佛寺——毕竟天机门主的那柄剑不是正在其中?料想云别尘与沈放舟也许是去取剑来试图诛杀明珣。”
“不!绝不能让沈放舟碰到那柄剑!”
百里溪猛然抬头冷汗直流:“我不是没有试图取过尽穹苍,所以清楚地知道它现在的境况!你知不知道,为什么这柄神剑甘愿躺在凡人的一座寺庙里?”
“谢门主因心中含愧而封剑,于是尽穹苍便因那一战而坠落凡间,神剑丢失主人所以回不到仙界,这不是很正常吗?我多次拜访佛寺,也感知到神剑的这种抵抗。”燕归南怔怔道。
“是,也不是,”百里溪低声:“你可知,这柄剑原本是殷知慎为她女儿打造的佩剑,尽穹苍因殷行昼而生,含着这种雀跃与依赖出世,可一转眼,它却剑锋折转杀掉了殷行昼,此为弑主所以剑灵有愧;当年谢门主抢下此剑是为不叫神剑于明珣手中蒙尘,尽穹苍再度认主却反被丢入人间,此为被弃所以剑灵有恨。
一千年了,怨恨与愧疚厮杀,竟叫神剑分出一善一恶两道剑魂。如今佛寺修士依仗灵气而肆虐,更是助长了神剑恶念,倘若叫尽穹苍这个时候遇见最初的主人,那么恶念是决计不会放过殷行昼的!”
燕归南马上道:“那还请前辈立刻拔出寻野剑,找到两人位置后我即刻启程!”
百里溪摇摇头:“来不及了,这画上两人我已见过。半月前,她们正是从此处启程前往佛寺的,算算时间,大概现在已经到了。”
“那此时此刻,晚辈究竟还可以做些什么?!”燕归南向前一步,语气迫不及待。
“立刻启程佛寺,单是一个殷行昼事情还有转机,你的重刀虽稍逊尽穹苍,却也是难得的神器,以此与其抵抗,还能勉强救下殷行昼一条命。”
百里溪摇头只道好险,她言语感慨:“只幸亏与她前去取剑的是云别尘而不是谢归晚,否则这两人,恐怕真是有去无回了”
*
“所以我们白跑一趟?”
百里闻摊手无奈:“白跑一趟。”
沈放舟与云别尘对视一眼,表情是如出一辙的郁闷。
此时此刻,这三人正聚坐在佛寺敬放神剑的小阁中。现在正是辰时,晨光熹微而僧侣初醒。越来越多的香客涌入寺中,诚恳地燃香俯身而拜来祈求平安,于是浓而不刺鼻的烟气袅袅,沈放舟嗅着檀香也就心中格外平静,一时百般思绪都被堵在胸中,于是开口,便只能化作一声浓浓的叹息。
她们两人迢迢千里从南部边陲奔至最北佛寺,怀着能拔剑解禁而后恢复灵力的期望,谁知,谁知,这柄剑居然成了一片破铁。
是真的破铁,沈放舟伸手拨弄了一下桌上这柄死得不能再死的长剑,欲哭无泪。
整整一千年的时间过去了,谁也不会想到,原来一柄剑也有死去的时候。
大概神剑有灵,而等待无望所以剑魂亦消散罢。
百里闻看这两人失落得跟没有得到糖果的孩童一般幼稚,此刻也不禁笑起来开口宽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