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枕歌扭头抬眼,正见一位穿着黑西装的保镖低头,双手恭恭敬敬递过来一支黑色手枪。
西格绍尔P320,他最喜欢的枪型之一。
段枕歌迷茫着接过,再抬眼时,发现段父被反绑着双手,就坐在自己对面的椅子上。他布满银发的额角流出鲜血,鼻青脸肿的看着段枕歌,表情如常冷漠。
这一切如此浑然天成,自然得如同呼吸一般。
有一种巨大的愤怒和委屈从段枕歌心头涌起,他举起枪对准段父的眉心,不敢置信自己幻想了这么久的一幕真实出现了。
“……当年,母亲被人枪杀,你也有份,对不对!”
面对诘问,段父漠然地看着他,点头说:“是。”
段枕歌被他这种漠不关心的态度气得双目发红:“为什么!母亲当年究竟哪里对不起你,为什么要我亲眼看着她被杀掉!”
“这件事情很复杂,你调查这么多年,已经大致猜出来了,不是吗?”
段枕歌一拍桌子站起来,压下枪的保险,“……是,但我想让你亲口说。”
段父表情平静得好像根本就没见到那黑洞洞对着自己的枪口,“如果你非要听的话,好吧。”
事情的真相大致就是段家的仇人找上门来,段父利用了段母的死,师出有名,杀了那仇人。非常俗套,非常无聊,和段枕歌小时候常常听到的那些虐恋小说里男主小时候的经历没什么不一样。
其间种种权力纠葛,投鼠忌器的顾虑,段父也一条一条为段枕歌分析了。当年他不明白,现在他听得比谁都懂——因为这些线索,都是他亲自推敲出来的。
归根到底,事情的真相比这些东西更加简单:这件事情的最大受益者其实是段枕歌和段柔歌——杀两个孩子,比杀一位段家夫人要简单的多。
段父是为了保护段枕歌,才出此下策的。
段父淡淡道:“我早已让凶手收到了应有的惩罚,我也确实是杀害你母亲的人之一,儿子,我知道你恨我。如果你要我偿命,那就动手吧。”
段枕歌的手颤抖起来,真到了这一刻,他反而犹豫了。
好像自己说服自己一般,他说:“我当年那么小,什么都不知道,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你确实应该偿命,你——”
“我只是做出了选择。”段父抬头,吊顶的灯光照亮了他的白发,“如果今天你必须要从影三十二和冷清风之中选一人活命,你会选谁?不,不要说你要找到方法让他们都活下来,如果人生真能如你所想的那样简单,天底下就不会有痛苦了。”
段父淡淡说:“我们未尝不是在自由与秩序中做着选择,我们未尝不是在理性与感性中做着选择,我们未尝不是在坚持与放弃中做着选择。你毫不回头的走到今日,不也是选择了将所有的过错推到我身上吗?”
“你的信任障碍,你的多疑敏感,你的畏首畏尾,不都是因为你选择了逃避承担背叛的责任吗?你选择了最简单的那条路,而我选择了一条终身都要为之赎罪的路,仅此而已。”
“但我相信,我从不后悔救下你,儿子,因为你母亲会做出与我相同的决定。在你诞生的那一刻,我们二人就都有了这样的觉悟。你呢,儿子,杀了我,你会后悔吗?”
段枕歌握紧了枪,在段父压迫的双眸下,仍旧如当年那般退缩了。
幼狼意识到自己的稚嫩,意识到老狼的教诲,虽然心里明白这一局输了、明白自己已经无法说服自己了,但仍倔强道:“别说了……就算你这样说!就算你这样说——”
就算他这样说,他的母亲不会再回来了,他们家曾经的那些美好也不会再回来了!都怪他,是他没有承担好丈夫的责任……
段父道:“你从没给我补偿的机会,儿子。我已奉上真相,一切任你处置。”
——可他确实是个顶天立地的父亲。
他欠母亲,可他不欠任何人。
作为儿子,作为这整件事情的既得利益者,段枕歌没有权力审判对方,而且是这世上最没有权力审判对方的人。
他跌坐在沙发上,捂着自己的额头,“可如果真的是这样,我所作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他所为之奋斗的东西,难道不是那推动自己不断前行的仇恨吗?
可现在,段父的话就好像扯下了他身上一直以来伪装的假面一样。他还没长大,所以他始终像个乌龟一样缩在自己的壳内,平等的恨着没能救下母亲的所有人。
可实际上,比起父亲,他才是那个真正辜负了母亲的人。
段枕歌手上的枪掉到了地上,他捂着眼睛低低的笑了,笑着笑着就流出了眼泪,“父亲,再救我一回吧。”
他问心中的父亲,也问自己:“我该怎么救他,我该怎么通过这一关……”
段父的声音沉默回荡在耳边:“再想想石门上的那句话,有一个词非常特别,你已经注意到了,所以才会盯着那句话看。”
段枕歌擦掉眼泪,喃喃道:“‘选吧!现在只有一个人能走过此地’……我只是觉得,有一个词,太累赘了。”
前面两关石门上的词都十分简单晦涩,甚至可以说抽象至极。可这一句,实在太直接了,太不像之前遇见过的画风了。
句子里面最重要的词语只有七个字“只有一个人走过”是最重要的。除此之外,“选吧!”和“此地”对这个句子的影响都不是很大,那剩下的只有——
“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