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不信任的人其?实是他。
公主一向心善,现在只不过开始反思从前的做法?罢了,他又怎么好去?质问。
明知她现在的做法?最符合他最初的想?法?,可?是谢洵心头却依旧泛起一股细微的苦涩,他明白三言两语根本无法?打消公主对他的质疑。
元妤仪将香囊重新搁在梳妆台的匣子里,身子僵直,彷佛被冷白的月光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在她的印象中,谢衡璋待人始终疏离有礼,更不会主动询问他人,恨不能拒人于千里之外,可?是方才?却显然失了分寸。
元妤仪的心中宛如一团乱麻,她只知道自己现在需要冷静,方才?对驸马出言不逊已经有些迁怒,在一切未有定论之前,她不该这样。
遂少女的声音稍稍削弱了之前的冷硬讽刺,“抱歉,本宫不知。”
“殿下,”谢洵的声音越来越低,“您是因为臣升任四品才?心有顾忌的吧。”
他能在宣宁侯府那样鱼起鹅群幺五二二七五二八一欢迎加入龙混杂的环境中活下来,自然不是傻子,公主的情绪变得突然,再一一排除今日发生过的事?,很容易便能猜到是因何不悦。
元妤仪正要下意识开口反驳,青年又自顾自接话,“您希望臣爬得高,却又忌惮臣功高震主,毕竟臣身上还流着一半谢家的血,世家子可?以优秀,却不能成为皇帝身边唯一可?用的人。”
“倘若世家子弟取得了不可?替代的成就,陈郡谢氏一家独大,野心便会日益增长?,所?以您担心我会成为那个?鼓动谢家的人,您担心我会对陛下不利。”
显然他情绪不稳,说?到最后甚至忽视了一向挂在嘴边的谦称。
元妤仪的手落在屏风上,只觉得浑身发冷,眉尖微蹙,堵在嘴边的话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毕竟谢洵所?言,均为事?实。
门外的身影依旧立在原地?,天气渐渐回温,窗纱也替换成了质地?轻薄的料子,青年的身影落在窗纱上,只勾勒出他半垂的头,和清瘦笔直的脊背。
少女站在一边,眸中闪过一丝不忍。
可?她无比清楚,这就是横亘在他们?二人之间的矛盾,只要一日不能得到根本上的解决,那就一日会成为卷土重来的刺。
可?惜人心隔肚皮,又怎是一两日可?以断定的呢?
十年的相携相伴,裴皇后尚且能够出卖自己的夫君,又罔论是只认识了不到半载的她和谢洵呢?
元妤仪不知道也不敢赌,自己会是那个?可?以值得谢洵抛下唾手可?得的权势,而誓死追随、不曾变心的人,更何况这样的赌约还牵连着皇弟。
最后她干脆心一横,坦然开口。
“是,本宫的确不知在谢家蒸蒸日上的情况下,该如何将全副身心交托给驸马;人心易变,若驸马当真对本宫忠心不二,其?实已经清楚怎么做了,不是么?”
其?实一直悬在元妤仪心里的还有前几日朝廷发生的另一件事?,因谢洵春闱有功,被升任四品;
宣宁侯趁热打铁,多次请求自己的嫡长?子谢陵荫官侍御史,虽是从六品,却专掌监察,举劾案章,官位虽卑,却掌实权。
元妤仪也能明白宣宁侯和王夫人为何突然降下身价,愿意替儿子谋这个?职位,无非是看见谢洵也是从五品官积攒实绩逐渐升任,现在生了急功近利之心。
偏偏世家荫官一项从古皆有,景和帝无法?推辞,朝中其?他职位又难以改变,拖了两天只好应下宣宁侯的请求。
这让元妤仪看见了这诸多世家积攒百年的坏处,长?久以来皇室对他们?视而不见,世家子弟又有优先入学入仕的特权,这就难免滋生贪心。
贪心不足蛇吞象,千里之堤尚且毁于蚁穴,想?到旧事?,元妤仪不得不防。
谢洵听完她的话,久久无言,瓷碗里的粥渐渐凝固,冷意传到掌心,月光罩在如孤竹一般挺拔的青年身上,更添几分落寞。
人心易变,这也是他从前笃信的道理?,如今这句话经由元妤仪说?出来,谢衡璋的心口却彷佛被人用看不见的丝绳绞紧。
竟是这样痛苦。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那道挺拔的身影渐渐远去?,谢洵的声音低不可?闻,“臣知道了。”
脚步声越来越远,元妤仪推开半扇门,动作极轻,只留一条缝。
青年的步伐很快,一个?愣神已经走上影影绰绰、花枝葳蕤的抄手游廊,再看不见那道熟悉的背影。
少女将门彻底推开,沁着寒意的月光慷慨洒下,低沉的夜幕几乎要将整座府邸吞噬。
倘若谢洵对她别无二心,今日便是她言行刻薄;
可?倘若谢洵真的同谢家有丝毫利益牵扯,那她今日所?作所?为便不过分。
谁都?没有错,怪就怪在她与谢衡璋都?是天地?间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没有预知未来的本事?,也没有翻云覆雨的能力。
一对普通人,他们?所?能做的只有依靠漫长?的时间,揣摩彼此的真心假意。
除此之外,再无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