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不见外客,掌柜眉开眼笑,扫了一眼几人的行头,无师自通地拱手道:“原来是几位仙长。几位大驾光临,小店真是蓬荜生辉!”
他说了许多漂亮话,听得江泫头疼欲裂。总算捱到上楼了,推开门,发现客栈之中意外收拾得很整洁。
宿淮双的房间就在他旁边,而萧弦的房间则在二楼走廊的尾巴上,隔他们七八个房间之远。
萧弦手里转了转钥匙,面具底下神色晦涩不明。他竟然没出声问宿淮双是不是要搞区别对待,而是转头踹开了江泫另一侧房间的门,从里头拎出来一位衣衫不整的大汉朝门外一扔,堂而皇之地住了进去。
那大汉一见他脸上奇形怪状的面具,惊声叫道:“煞鬼啊!!大白天的见鬼了!!我呸!!退退退!!!”
萧弦又把门拉开了。他猛地靠近大汉,脚底下的布靴踏出了惊人的气势。江泫原以为他又要发作,正准备拦住他,萧弦立刻拍开他的手,在大汉面前蹲了下来,面具的两个孔洞之下射出两道冰凉的视线。
“你知道煞鬼?”
那大汉被他的眼神一盯,情不自禁地缩了缩脖子。
“知……知道……”他道,“小时候在话本里头见过。但是你这个真是煞鬼吗?做得也太丑了……”
气氛僵了一瞬。
萧弦道:“既然你说丑,那你会改吗?”
大汉看了一眼他腰间的剑,想起他方才把自己从房间里头扔出来,明显不是什么好人。面对这种人,他竟升起了些许硬气,道:“不……”
萧弦手中的灵剑出鞘半寸,道:“你可要想清楚了。”
大汉立刻崩溃地改口道:“我会!!我会!!我家隔壁是做木匠的!!!”
萧弦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取下面具,露出底下一张温淡沉静、却嵌着一双恶眼的面孔。
“好好做,明天送来这里给我。”他轻飘飘地道,“做得不好,后果你知道的。”
大汉哪里见过这种奇奇怪怪的眼睛?转头看见一位眼睛更奇怪的,疑心自己真是大白天被鬼缠上了,吓得魂不附体,抖抖索索地将那面具捧在手中。却见另一位房间走出一位白衣人,将他手中的面具取走反手拍回那煞鬼身上,道:“没有后果。多有打扰,可否劳烦换间房?食宿费用我们来承担。”
看见这一张好人脸,大汉如蒙大赦,忙不迭点头答应了。客栈的伙计进去清扫房间,江泫看着应当不会吵了,准备回自己房间休息。
萧弦道:“站住。”
江泫没有理他,直接关上了门。
他上榻睡了一觉。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休息时他依靠睡眠多一些,而并非打坐冥想。许是身体变差了,需要休养身体,总之既然变化到来,江泫都能坦然接受。
次日清晨,江泫被一阵轻轻的叩门声吵醒了。他掀开被褥坐起来,莫名感觉有点头晕,许是做了一夜稀里糊涂的梦,醒来还感到有些不真实。
叫门的是小二,每个房间例行一敲,告诉住客楼下早膳好了。他在榻上坐了一会儿,起身洗漱,顺便叫小二提水上来沐浴。
药王谷生肌的药粉用了数日,皮肤表面被啃食出来的坑洼似乎长好了一些,只是依旧不太好看。他垂眼抚了抚手臂上的坑洼处,靠着浴桶漫无目的地发散了会神思,忽然听见屏风外头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
他侧过头,道:“淮双。”
那人道:“是我。”
果然是宿淮双。他似乎早就醒了,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才过来找江泫。
不好让他多等,江泫很快收整好自己,穿戴整齐之后,从屏风后头绕了出来。宿淮双背对着他坐在桌边,长发疏散地垂在身后,听见脚步声后回头,赤红的双目之中叠着几缕忽明忽灭的晨光。
他的手边摆着一个药瓶,是来为江泫换药的。
虽然已经换过好几次,但扪心自问,江泫其实不太想让他看见自己坑坑洼洼的身体。虽然宿淮双不说,江泫也知道,一定是不好看的。
因此此刻顿步在屏风边上,迟疑片刻,道:“今日我自己来吧。”
宿淮双的身形一顿。他将视线转回去,看着桌上的药瓶,声色郁郁道:“我跟在师尊身边,便连这点用处都没了么?”
江泫立刻坚定地道:“断非如此。你来罢!”
遂坐到屏风后,解开方才系好的衣带,露出残破不堪的身体。宿淮双给他上药的时候,指尖的动作总是小心翼翼,怕弄疼了他。
伤口表面的皮肉其实早就长好了,按得重了也许会疼,但宿淮双这样的力度,搔得其实有点痒。江泫抿紧唇,努力分散注意力想些别的,忽然听宿淮双道:“萧弦走了。”
江泫道:“嗯?”
宿淮双的指尖划过江泫左侧蝴蝶骨,将被水化得粘稠的药粉用轻柔的力度铺抹在江泫的伤处,一边回答道:“他说要去找木工刻面具,让我们在这等他。先等上一个月再说。”
江泫沉默了。
他发现,萧弦的某些行为,实在是非常的……幼稚。
自己偷偷跑了,明显是在报复昨天宿淮双让他们停下来、自己将面具拍回去的行为。平日里行事乖戾,态度也算不上好,与其说是后天没说好,倒不如说是天性如此,死后这么多年依旧维持至今,怕是也很难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