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的上清宗也是如此,对玄门中人不做管束。
然而玉川不一样。玉川是风氏的地界,玉川风氏向来重阶级尊卑、极其看重脸面,玄门之中若有人想要踏足风氏的土地,须得如同凡人一般持有通行令、得到他们安插在凡人之中的风氏族人答允,方可进入。若想暗中潜入,一律视为心怀不轨的外敌驱逐之,将人间那套划分楚河汉界的规矩学得惟妙惟肖。
盘查通行令的人夜中不在,江泫便打算先寻一处地方歇歇脚,边走边问宿淮双道:“上清宗的玉令带了吗?”
宿淮双道:“带了。”
江泫道:“明日要进,便用这玉令进去。”
宿淮双面上浮现几分困惑,道:“师尊,您也有玉令……”
江泫淡定地道:“走得太急,忘了带了。明日盘查,便说我也是上清宗的弟子,是随你一道来玉川办事的。”
宿淮双似乎噎了一下,道:“师尊,我……”
江泫道:“走在外面,不要叫我师尊。被人认出来,不好。还记不记得我的名字?”
宿淮双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侧,一直专注地侧着头看他,闻言不假思索道:“江泫。”
江泫道:“这就对了。你叫我……”
旁边忽然飘来一道清淡平静的声音。
“两位公子,留步。”
江泫顿步,回头望去,见小镇的灯影之下,站着一位陌生的青衣人。
第90章隔岸观火8
此人看面相三十余岁,正值中年,一袭深青色布衣,一条三指宽的白绫缠住眼睛,胸前用乌绳挂着一只小小的木盒子。面部轮廓是肉眼可见的俊雅,即使岁月留痕,也能窥见几分他少年时的风采卓绝。然而沉浮世间,似乎经历颇多,周身气质静如深潭,平静和缓,任由旁人如何言语也激不起半点涟漪。
江泫确定,自己从未见过他。宿淮双更是不可能认识,应当是有事相求的陌生人。
察觉到他们止步,那青衣人越过人流,向他们缓步靠近了些,最后顿步停在一个相当礼貌的距离之外,淡声道:“两位公子从上清宗来?敢问是宗内哪位尊座?”
这一问,江泫便知,他们方才说的话,这人听见了不少。不仅听见了,还知道上清宗不像寻常宗门有内外门之分,在上清宗内,当得起“师尊”两个字的,只有传闻中从不出山的六位尊座。
观此人身上隐有灵气涌动,然而似广海一般平静,大半灵力纳于体内,修为深不可测。现在流露出些,想来是为了展示自己同为玄门中人的身份,待人坦诚,不作欺瞒的打算。
来人没有敌意,江泫便不作多余的警惕,道:“出了宗门,便不称‘尊座’、‘弟子’,只是再普通不过的玄门修士。”
青衣人从善如流道:“好,江公子。在下无意窥听,只是恰巧路过,得知名姓,现有一事,想请二位帮忙。”
江泫道:“请讲。”
索性现下无事,进城又得等到明日,江泫便打算听听他想说什么。若是不大麻烦的事,顺手帮一帮也未尝不可;若要占去许多时间,那他只能拒绝,让对方寻别的路子解决。
那人从容不迫地一拱手,谢过他的善意,随后用平静的嗓音缓声道:“能否劳烦二位公子明日一道将在下捎进玉川去?在下要去玉川探访故人,可惜手中并无通行令。风氏对待九门以外门派氏族和散修都严苛无比,想来不会给在下放行。”
江泫道:“探访故人,是再正当不过的理由。为何守卫不会放行?”
青衣人静静伫立,白绫之后,两道如风一般轻的视线缓缓落至。
江泫一愣,忽然意识到,这不是理由正不正当的问题。风氏将玉川划归已有,以狂徒流窜恐为隐患为由,限制散修进入。能正大光明出入玉川的散修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算不上散修了,他们成了风氏掩在幕布之下的门客,承了风氏的恩惠,在家族危机之时,往往是第一批被推出去的挡箭牌。
多带一个人进去,倒也不是什么难事。江泫已许久不用思考来者是善是恶,因此随意点头应下。又想起此人束着白绫,想来目盲,正想说话,身后的宿淮双忽然轻轻拽了一下他的袖子。
就轻轻一下。
江泫转过头看他,见少年目光落在对面的人身上,带着几分疑虑,片刻后俯身附耳,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师尊,此人来历不明。”
青衣人泰然道:“忽然想起,在下还未作自我介绍。我名‘回生’,一介散修。出身玉川,颠沛世间数十年,近日方得空返乡。”
眼盲之人,往往耳力更为灵敏。对于目盲心不盲的修士来说同样如此,失去了视力只依靠感觉,耳力比视力还在时要灵敏数倍,稍有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耳朵,细碎言语亦然。
宿淮双察觉到自己议论人家被人听见,抿紧了唇不再言语。不消片刻,那人竟转过头,盯着他所在的方向,道:“方才与在下交谈这位,是江泫江公子。不知小公子怎么称呼?”
他看上去竟然丝毫不生气。
宿淮双迟疑片刻,报上了自己的名字。回生听了,似乎微微一愣,道:“小公子姓宿?哪个宿?”
宿淮双道:“宿夜的宿。”
回生得了答案,颔首应下,不再多言。观他神色,似乎有些怔然。
无论是听声音还是看身形,他都比宿淮双大上许多,然而言行谦逊坦荡,丝毫不摆架子,极有教养。再加上灵力浩瀚、收放自如,看着不像山野间出来的散修,倒像是家道中落的名门之后。
江泫道:“若你方便,明日辰时,于此地会面,淮双会将你我一道捎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