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江明衍长大了些,到了赐佩剑的年龄。江泫坐在院中的楹花树下看书,江明衍则席地而坐,背倚着石凳,后脑勺靠着江泫的腿,懒洋洋地困觉。
“不要在这里睡,衍衍。”头顶上传来江泫淡淡的声音,“回房间睡。”
江明衍道:“我在房间睡不着。”
江泫道:“在房间睡不着,靠着石凳就能睡着了?”
少年不情不愿地直起身子坐好,道:“我靠的不是石凳,是兄长的腿。”
头顶被书卷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出了鸣台,便不能这样放肆。”江泫道,“被族中的长老见了,又要念你一通,罚你去跪祠堂。”
江明衍还是很困,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他坐在地面,不倒翁似的东晃一下西晃一下,懒散地道:“那是因为他们没有兄长,嫉妒我。”
江泫似乎因他这油盐不进的态度叹了声气。紧接着,江明衍嗅见他袖角清淡的楹花香气,一只手揽着他的后脑,将东倒西歪的少年揽了过去。
江明衍如愿以偿,立刻转了个身,没骨头似的伏在江泫的膝头,慢吞吞地在温煦的和风之中闭上眼睛。
没一会儿,又听江泫道:“前些日子和人聊到,世外的弟子,十二三岁便赐本命剑了。你天资很好,修炼也刻苦,商量着提前为你铸剑。”
江氏的子弟,赐本命剑的时日都统一在十八岁生辰那天。十八岁以前的岁月都用来淬体淬心,用的武器都是库房中挑的灵剑,若想提前铸剑,需通过试炼,得到族中长老的认可。江泫提前了两年,十六岁便有了衔云。
江明衍一向懒得同那群迂腐古板的老头子打交道,也不想江泫被他们恶心,便道:“为何要提前?十八岁就十八岁,反正也不远了。”
江泫道:“也好,也没有两年了。只是要提前想好名字。”
江明衍道:“想好了。”
“这么快?”江泫有些愕然道,“叫什么?”
江明衍闭眼道:“赐剑的时候再告诉你。”
江泫道:“小孩子心气。那你想要什么样的剑?”
一聊到这个,江明衍的困意都散了七分。他坐直身体,撑着地面站起来、拍干净衣摆上沾着的尘土,道:“想要衔云那样的!”
江泫道:“一模一样?衔云虽好,但太过轻巧,你平日里挑的剑要重些,怕你用不惯。”
江明衍道:“兄长借我用用,我就知道了。”
于是江泫抬手,指尖灵光一闪而逝,殿中飞出来一柄银光清粲的长剑。衔云被剑诀召进江泫手心,他轻轻抚过剑鞘,剑身华光一盛,其上浮现一道温和若流云的虚影,道:“主君。”
江泫道:“随衍衍去试剑,不要伤到他的手。”
衔云道:“是,主君。”
江明衍催动剑诀,那素不喜人近身的长剑便温顺地飞入他掌心,像一道清澈的霜雪。衔云温声道:“公子,您想去哪里试剑?”
那时浮于身前的剑灵,言语之中尽是纯然善意。江明衍原本以为不会再听见这样的语气了,可此时剑芒之中传来的声音一如往昔,带着最为温善、最为纯澈的心,略有担忧地道:“公子,您怎么了?”
江明衍慢慢睁大眼睛。衔云没有剑身,便只能作是一道剑芒,只能听见灵识相连之人的声音,却看不到江明衍的面容。江明衍低着头,长发垂下遮住他的脸,他现在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表情。
“你……还记得什么?”
衔云道:“记得主君,记得公子,记得栖鸣泽的乌灵木。公子,主君去哪里了?我的本体又去了哪里?”
良久的沉默过后,江明衍伸出手,轻轻地将衔云拢住了。
没有用灵力,仅仅用上双手,小心翼翼的,像是捧着一段再也回不来的美好回忆。
“衔云,”他低低地道,“阿泫……兄长不见了。”
从那以后,江明衍便一直将衔云带在身边。他年岁未满十八,族中不会给他赐剑,而衔云作为曾经有过本体的剑灵,其余的剑都承接不住他的灵体,他就一直将他放在乾坤袋中。
方才问他想不想要身体,也只是为了给元烨展示他所拥有的筹码。将衔云收好之后,江明衍道:“我想和你做一个交易。”
元烨道:“我就知道,你不会好端端地给我看好少主的剑灵。说吧,做什么交易?帮你找人吗?”
江明衍道:“不止。”
元烨:“喂,你搞清楚,江公子。开引魂阵的报酬你还没给呢,上次交易的条款可只有净元啊——‘江家给阵法、渊谷交灵脉’,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的。我为了你在殿中开阵,地板和柱子都震碎了,现在妖神大人怒不可遏,万一我今夜就被他杀了怎么办?”
江明衍无言地看了他一眼。
“在栖鸣泽外,我行动受限,不好出手。我找人,若在我能力范围之外,你就想办法将他带到我面前来。”他淡淡地道,“作为报酬,我会给你一条栖鸣泽地下最强盛的灵脉,带有濯神遗留的神力,可保渊谷百年不朽。”
元烨愣了愣,似乎从没想到他能拿得出那么大的筹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