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什么替他开解找补的理由都没了,林如昭觉得当下她最应该做的就是找出这位心?上人,戳穿陆劲那虚伪的真面目。
等?林如昭洗漱完毕,再坐在妆镜前,涂抹完她的瓶瓶罐罐,辛劳了一天的武安侯终于等?到了可以搂着娇娇软软的小娘子入梦的幸福时刻,他快乐地向林如昭张开双臂,结果就见林如昭站在离拔步床五步远的地方看着他。
她用极冷淡的神色宣布道:“我已命人把?东厢房收拾出来了,今晚我要去那里安置。”
陆劲愣住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林如昭推门?而去,方才如梦初醒,连鞋子都不及穿,就大踏步追了出去。
陆劲一把?拽住不曾走远的林如昭,极力压制住自己的声?音:“为什么突然要分房?”
林如昭道:“祖母已经不止一次问过我何时能随她掌事,可眼下你也看到了,我日日要睡到午后才能醒,根本没有时间学习,我觉得这样不大好。”
陆劲才要开口说话,林如昭便?又?把?他堵了回去:“祖母一把?年纪了,你还?要她为中馈操劳,陆劲,你不孝啊。”
这顶帽子委实扣得高了,陆劲瞠目结舌地看着林如昭走入东厢房,再看到她的丫鬟随后关?上房门?,不过半刻,那处烛火便?熄灭了。
陆劲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他自十八岁起便?夜夜与?林如昭同榻共眠,早已喜欢了她软融的身体,浅浅的呼吸,若有似无的体香。
它们在夜色里温暖他的触觉,填满他的耳廓,充盈他的鼻尖,让他无数次可以从血流漂杵的噩梦中苏醒过来。
可以说,在过去的十年里,林如昭是他的安神药,是他的指明星,他根本难以想象离开她的夜晚会有多可怕——不,其实用不着想象的,他才刚经历过,就在梦里的娇娇告诉他可以去娶她时,他就曾短暂地失去过。
于是那些噩梦又?再次席卷过来。
他看到被火铳、火油箭烤得焦裂的土地上,是倒下的战马,滚落的头颅,是插满羽箭的尸体,还?有扭缠在一起明明死了还?在用力把?长剑按进对方身体里的士兵。
是他打开围困的城池中看到的满城白发,只是梦里的他终究来迟了,闭城苦守的士兵已经到了弹尽粮绝的地步,于是他们发了狂,开始挨家挨户搜刮还?活着的人,不顾他们的嘶吼尖叫将他们拖出来。
他还?看到无数颗被泡在烧开的热水里的头颅,上面的脂肪都随着热度融化,只留着一排排牙齿在质问:“难道我们锦端不是大周的国?土吗?既然如此,为何不派兵来支援,让我们闭城苦守六年!为何不派兵来支援!”
陆劲猛然惊醒,浓郁的夜色里,他只听到他在剧烈的喘息,像是一头被困在牢笼里痛苦的野兽。
他的身上并没有新鲜的伤痕,可任谁听到他痛苦的呻吟,都会觉得此刻的他伤痕累累,血流不止。
*
林如昭既然决定?了与?陆劲分房睡,自然需要丫鬟陪夜。
今晚在外头睡的正是秋琴。
她睡得正香,忽听排门?声?起,她警觉起身,就见外头一点光亮都没有,就连满夜空的星子都不见了,只有一个高大宽阔的身子堵在门?口,无端叫人害怕。
秋琴一边往枕头下摸发钗,一边正要出声?叫人,那道身影便?踏屋而入,黑暗里,只有那寒星似的眼眸亮得叫人心?慌:“出去。”
这声?音低沉沙哑无比,还?带着饱含警告的不耐烦,秋琴犹豫了一下,还?是披衣到了屋外,顺便?将门?给关?合上了。
陆劲排门?声?不轻,林如昭睡得迷迷糊糊间也被吵醒,她含糊出声?:“秋琴,怎么了?”
没人回答她。
只有身后的锦被被人掀开,高大的身子从背后贴了上来,带着夏夜的微凉的晚露还?有熟悉的温度,手臂熟练地搂在她的腰间,将她整个身子往那坚硬的怀抱里扣压着。
林如昭已然清醒,刚想发作把?陆劲赶下去,就感觉到陆劲的脸深深埋进了她的后脖颈,大口大口的呼吸着。
仿佛在吸她身上的味道,却也更像是久溺水中的人忽然抱住了一块浮木,赶紧得命般大口呼出吸进保命的空气?。
林如昭已经到了嘴边的逐客令怎么也说不出口了,她维持着侧躺的姿势,静静地感受了陆劲沉重的喘息声?,微颤的双手,以及快变成绞紧她身体的藤蔓的手脚。
过了好会儿,林如昭才迟疑地问道:“陆劲,你怎么了?”
她一点都没怀疑陆劲是做了噩梦,他这种在战场上可以直取敌军将领人头的‘鬼夜啼’是不可能被区区噩梦吓住的。
但也正是因此,林如昭更想不明白好端端的,陆劲这是怎么了。
身后的陆劲没有回答她,只是把?手脚手得更紧,好像只有把?林如昭薄薄的脊背紧紧贴住他的胸膛,才能让那颗不安分的心?恢复平静。
他用额头拱了拱林如昭的后脖颈,那气?息颤抖地喷在了她裸露的肌肤上,烫得吓人。
陆劲说:“娇娇,以后别抛下我不管了,好不好?”
林如昭没有回答陆劲,因为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正如她不知道今晚的陆劲到底遇到了什么,才能让他如此脆弱不堪,像是一条渴望被收留的流浪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