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子端了一盆热水进屋,纪兰芷亲手拧了热帕子,帮小郎君擦干净脸上干涸的泪痕。
谢如琢乖巧坐在凳子上,任由纪兰芷拿热巾帕轻敷他的眼角眉梢,温热的?湿意在脸上蒸腾,脸上眼泪风干后带来的细微刺痛,被那?一张帕子一点一点抹去了。
谢如琢手脚又回暖,他渐渐不觉得很冷了。
小郎君在房间里渐渐平复心情,他又一次,觉得自己拖累了纪兰芷。
谢如琢垂眸,轻声说:“今日还是?麻烦您照顾了。”
他一时动容,才唤纪兰芷“阿娘”,但他知道,如今父亲患难,谢家未必还有从前峥嵘,他和纪兰芷亲近,或许会给她带来麻烦。
纪姨母是?很好?很好?的?人,谢如琢不想?拖累她。
纪兰芷听到谢如琢的?话,又如何不明白小郎君的?所思所想??她很难过,明明谢如琢待在亲生娘亲的?身边,但他还是?那?样的?不安。
纪兰芷带谢如琢坐到床上,她拉过厚厚实实的?锦被,盖在小郎君的?身上,把他裹成一个圆鼓鼓的?球。
纪兰芷和谢如琢面对面坐着,郑重?其事地说:“阿娘要和你讲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可能你会生气,也可能会难过,但是?你答应阿娘,绝对不要不理阿娘,好?不好??”
谢如琢茫然?地抬头,他看着纪兰芷那?双认真的?眼睛,迟缓地点了点头。
纪兰芷捏一下?小孩的?脸颊。
小郎君的?眉眼长?开了,下?颌渐渐有了男子的?骨棱,掐起来一点都?不软乎。
即便过了冬,元月也还是?偶有风雪。
屋外再?次刮起了风雪,冰凌扑到红漆和合窗外覆的?御寒毡布上,发?出沙沙的?响声。
被褥里藏了好?几个灌满热水的?汤婆子,谢如琢还有厚被围拥,他一点都?不冷。
纪兰芷清了清嗓子,和谢如琢说起从前的?事:“我?方才说的?那?句,我?是?琢哥儿亲生娘亲的?话,并非作假。七年前,阿娘在远离都?城的?中州海域遇袭,被海寇当成俘虏,他们?看中我?的?姿容,逼迫我?嫁给贼首。”
“我?不幸中毒,幸得你父亲搭救,也在那?段时日里怀上了你。可是?,当时你的?父亲身负皇命,乔装成贼匪,而我?是?世家女子,家中还有爱护我?多年的?母亲,我?不能嫁为匪妇,因?一时的?冲动,让我?母亲蒙羞。”
“你见过侯夫人,你知道她是?个温善的?女子,如果没有我?的?庇护,她在家中很容易受到妾室的?欺辱。所以,我?必须回到都?城,像个寻常女子那?样,嫁到高门里,为娘家争权夺势,如此才能引得父亲半点怜悯,善待我?的?母亲……”
纪兰芷可以坦荡地和谢蔺据理力争,可以诉说自己多年的?不易与辛苦。
唯独面对谢如琢的?时候,她的?心中常有亏欠。
小郎君不知道自己的?出生原来只是?一个意外。
他不知道自己思念的?娘亲,原来一心想?舍下?他。
谢如琢现在没有父亲了,纪兰芷找回他,却?还要告诉他这么残忍的?真相。
纪兰芷说到后面,几经停顿,羞愧到说不出话来。
纪兰芷定定地看着小郎君,她能言善辩,完全可以捏造一些?事实,把自己说得无辜又可怜。反正谢蔺一定会帮她圆谎,没有人想?伤害懂事的?谢如琢。
可是?纪兰芷不想?欺骗小孩,谢如琢聪慧,他未必不能觉察出谎言。
纪兰芷骗了他这么久,不能再?肆意妄为,欺瞒儿子了。
纪兰芷不说话。
冷风从门缝里灌入,纪兰芷没有盖被子,怀里也没有抱着汤婆子,她感觉有些?冷。
没一会儿,她的?手心,忽然?挤进来一样热腾腾的?物件。
小孩察觉到纪兰芷那?双荷尖似的?长?指都?冻出薄红,特地给她塞了保暖的?羊皮水袋。
纪兰芷掌心生热,她错愕地抬眸,望向小郎君。
谢如琢凝视生母,脸上没有笑容,却?也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他用稚气的?嗓音,小声问:“就像我?从小都?在思念娘亲那?样……阿娘离开自己的?娘,一定也很难过吧?”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纪兰芷的?鼻尖胀出热意,酸酸涩涩的?感觉涌上心头,催出她盈满眼眶的?泪水。
儿子没有怪她,他体谅她的?难处,甚至觉得纪兰芷一定过得很辛苦。
纪兰芷忍不住,倾身抱住了谢如琢。
她把泪湿了的?眼睛,埋到谢如琢窄小的?肩膀上,哽咽:“是?啊,我?很难过、很难过。但我?也很想?念琢哥儿……我?再?也不会丢下?你了,原谅阿娘这一次,好?不好??”
谢如琢沉默许久,隔了好?一会儿,小郎君才伸手环住纪兰芷,轻轻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