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云霖看也不看他,道:「陆大人日理万机,平日里又被无数双眼睛盯着,来我这儿,也就是找个清净地方,偷得浮生半日闲罢了。」
她这番话,换个人说,便会像极了是在恭维陆之渊。可她分明语调如白开水一般,不疾不徐的,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陆之渊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喜欢听。哪怕他从不缺恭维。
但盛云霖也很少说这种「好听」的话。大多数时候,都是陆之渊喝茶,盛云霖做自己的事情。
有一次,陆之渊探头去看盛云霖提笔写的都是什么,却发现她写得一手极美的小楷。并非寻常闺阁女子所练的簪花小楷那般绵软娟秀,盛云霖的字迹工整秀丽,宽绰秀美,只瞧一眼,便知是下过苦功夫的。
他一下子抽出了盛云霖正在写的本册,翻了几页,是一些事务安排的记录,却条理分明到六部主簿都能自愧不如的地步。
陆之渊的语调喜怒不明:「你进掖幽庭之前,是做什么的?」
盛云霖道:「在先太后宫中做事的。」
再大的谎言,经过五年的逐渐打磨,也该天衣无缝了。陆之渊又接着问了好几个问题,盛云霖一一作答,一丝异样都没有。
陆之渊这才狐疑地将那本册又还了回去。
他觉得盛云霖身上的一切都是谜团。和秦贵妃面容有三分相似,却又比秦贵妃更美;在掖幽庭里当总管姑姑,却又显得屈才;更重要的是,她似乎一点儿也不怕自己,无论自己用什么语调跟她说话,她都是同样的举止神态去应对。
——她到底是谁?
月余之后。
盛云霖正在屋内看书,陆之渊却目光阴恻地走了进来。
见他神情不对,盛云霖难得地表现得有几分「在意」,主动接下了他脱下的披风,问道:「怎么了?」
「霍玄承那个老东西!」陆之渊低声咒骂了一句。
盛云霖「唔」了一声。
「怎么?」陆之渊瞥向了盛云霖,「你有什么想法吗?」
盛云霖摇摇头:「没什么,只是有些替大人不值罢了。」
「呵,替我不值?」陆之渊觉得有些好笑,「你说说看,如何替我不值?」
「大人掌管军权,为皇上立下汗马功劳,光禄大夫却敢冲撞您。」
陆之渊冷哼道:「他觉得自己是一品大员,而我是二品,便敢对我指手画脚!」
「这便是我替大人不值的原因了。」盛云霖悠悠地道,「论功劳,您在他之上,可他的品级却比您高,这是为何呢?不过是皇上的平衡之术罢了。」
「……」陆之渊的脸色更差了。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情,可能大人想要知道。」盛云霖道。
「何事?」
「我听尚宫娘娘说,宫里新进了一位道人,自称能用丹药替皇上调理心病,还可帮皇上在梦中与已故的旧人相会。大约皇上觉得请道人入宫这件事传出去不好听,便没有声张。但这丹药,自古以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不是吗?」
「……」陆之渊听罢,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抬手掐住了盛云霖的脖子。
「咳、咳咳……大人……」盛云霖止不住地咳嗽起来。
陆之渊用力并不小,他把盛云霖抵在墙面上,目光阴鸷:「谁让你跟我说这些的?」
「没有……咳咳……没有人……」
盛云霖的面色开始发青。她的呼吸极为困难,只感觉自己下一秒便要死在这个地方了。
她闭上了眼。
陆之渊倏然间又放开了她。
她双腿一软,跪坐在了地上。
良久,陆之渊问道:「为什么不挣扎?」
盛云霖摸了摸生疼的脖子,抬起头:「挣扎有用吗?」
她依旧和从前一样,丝毫不惧和陆之渊的对视。她的瞳孔深不见底,如潭水一般,静幽幽的。
「你最好不要骗我。」陆之渊的语调十分危险。
陈焱请了道人的事情,当然是瞒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