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谢斐的声音低沉。
「难怪,这宅子里全是官府的封条;难怪,那个小乞丐说,这里死过很多人……」
胡大人是当初盛云霖任命的江宁织造郎中,而在她去世后,霍丞相把这个「肥美」的差事换给了自己的亲外甥,也就是贾诚。
程家本是富庶一方的蚕丝商人,家传有宝玉一块,应该就是贾诚口中的「和氏璧」。不知贾诚从谁那里听说了这块宝玉与古时「和氏璧」的渊源,便要求程家交出这块玉。程家人自是不肯,贾诚便借职务之便,处处针对程家,逼得程家决定逃离扬州。
恐怕是出逃一事被谁泄了密,最终,贾诚寻了个由头,把程家给抄了,亦直接强夺了这块宝玉。
程家的小儿子可能是运气好,逃过了一截,如今和一位哑巴老乞丐一起住在这荒废的大宅里,以乞讨为生。
「那小乞丐命数不佳,但碰见了谢青天,也算时来运转了。」盛云霖从袖子里摸出了那把珐琅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掌心里敲着,「谢大人要不要为百姓申冤哪?」
「哪儿来的?」谢斐看了眼扇子。
「这个?」盛云霖刷地展开了折扇,颇为风雅地摇了摇,眯着眼睛笑道,「追求者送的。」
「……」
谢斐伸出了手,盛云霖便立刻把扇子合上,递到了谢斐的手里。
谢斐掂了掂,道:「武器。」
「不愧是我们谢大人,一眼就看出来了。」盛云霖没心没肺地夸道。
「风无痕给你的?」
「对呀。除了他,还能有谁?你可别抢我的,我总得有样东西自保吧。」盛云霖又从谢斐手中抽回了扇子,「你说,风无痕引你关注这块玉,到底是什么目的?他不会平白无故让咱们在那个码头下船,还给咱们指路。必定是想引咱们来这儿的。你也是发现了这一点,才决定住进这座荒宅吧?」
「嗯。」谢斐并不意外盛云霖能判断出这些,「那你说,为什么贾诚要这块玉?」
「馋人家的宝贝?」
「不会。」谢斐摇头,「动了官府的力量,哪怕灭了程家满门,也一定要得手——很难用『一己之私』去形容贾诚这么做的理由。」
「那就是有人让他这么做了。」盛云霖托腮,思考了半晌,忽然道,「霍相?贾诚是霍相的人!」
「我在船上时,有问过陛下是否知道和氏璧的事情,陛下全然不知。」谢斐道,「贾诚对我说,这块玉,他是要献给『上面』的。当时他暗示我的,自然是天子。而如今陛下不知,那他实际上要呈予的,便只能是霍相了。」
「这霍家父女,真是对祸害啊。」盛云霖摇了摇头,「算了,咱们还是回去睡觉吧。补足精神,明日再看如何是好。」
盛云霖又失眠了。
以往她失眠的时候喜欢翻来覆去,值夜的宫女听见了,便会为她点上安神助眠的香料。而如今她旁边还睡着谢斐——没法子,这屋子里只有这一张床,但好在床够大,他俩可以楚汉河界——但盛云霖是不能随意翻动了,她不想吵到谢斐。
谢斐也没有睡。
是以,两人安静了许久以后,谢斐终于开口问道:「睡不着?」
「嗯。」盛云霖的声音闷闷的。
「为何?」
「……想那个贾诚的事儿。」
她虽然在地下室里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似乎这一切与她无关一般,可午夜时分,夜凉如水,思绪也沉静下来之时,她却忽然有些不甘心。
她在世时,一切不是这样的。
胡正雍是她亲手提拔的江宁织造郎中,为官清正廉明,做事一丝不苟。这等肥差在他手上,竟从未出过乱子,就连御史们也是挑不出毛病的。
程家前任主人在日记中也写道:当年胡大人任江宁织造郎中时,从未有过这等荒唐的事情。
如今,毫毛不犯的清官下去了,换上了结党营私之徒,竟在光天化日之下抄了普通百姓满门。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可这样的事情,若是在她的治下,本不该发生。
当年她一直迟迟未让陈煜亲政,最重要的原因便是政局不稳。她与霍家暗中抗衡多年,既结为姻亲,又削弱霍家的势力,可谓打一巴掌给一颗甜枣,尽可能地维持着脆弱的平衡,并徐徐图之。
她曾想,既然注定要将这江山交付到陈煜的手上,那她自然也不希望丢给陈煜一个烂摊子。她希望自己交给陈煜的,是百姓安居,官吏清明,山河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