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忘了吗?谢斐说我字丑。」盛云霖道。
正巧谢斐也到了课室门口。听闻这话,他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脚步,没有走进去,而是伫立在了窗外。
陈煜道:「他又不是针对你,他把几乎所有人都说了一遍呢。」
「可只有我是公主。」盛云霖放下笔,认真道,「古往今来,我是第一个进上书房读书的公主。不是因为我才情出众,陛下才特意允我来上书房读书,单纯是因为我受宠爱罢了。可即便如此,我也是第一个得了这样优待的公主。如果今日我做不好,成天混日子,那日后若还有别的公主想读书,想再进上书房,就难上加难了。」
晨光熹微,在盛云霖的头发、睫毛上都镀了一层金边,仿佛有光芒在跳跃。
谢斐在门口站了良久。
正值春日,绿酒一杯歌一遍的好时节,满庭院的梨花花瓣纷飞,如一场洁白的雨,吹落了一地。还有一些随着春风吹进来室内,落在了盛云霖的发尖,和那金色的光芒融为一体。
十四岁的公主殿下已然逐渐长开了,那张侧脸在晨光下竟有些惊人的美,不同于她那位被称为陈国第一美人的生母,她的容貌并不温柔婉约,那颗左眼下方的小小泪痣,反倒为她平添了三分的漫不经心,与极为慵懒的高贵。
坚持每日练字一个时辰,一个月便会有明显的改变,三个月更能有突飞猛进的效果。
三个月后,谢斐难得对盛云霖评价了一句「文章还可以,字亦有进步」。要知道,得谢斐一句实打实的夸奖可是很不容易的事情。
从写得差到写得还可以并不难,从写得还可以到写得好,就非多年苦练而不可得了。
在当日下学时,谢斐对盛云霖道:「日后,你每日所习之字,可以留在桌上。我来上书房时,自会给你批改。」
盛云霖颇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虽然她觉得自己和谢斐相识的开端并不那么值得追忆,但是,他毕竟是谢斐啊。全京城都知道,谢大人博学多才,是芝兰玉树的风流人物,能得他私下点评,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呢!
能得他亲自批改,说不心动是假的。
谢斐的所谓「批改」,就是画圈。
在盛云霖写得好的字上画红圈,不好的字底下画一条横杠,并在旁边的空白处重写一遍,盛云霖拿回去后便照着临。
他们之间几乎没有再额外说过话,只是在盛云霖上书房期间,这样的圈改一次都没有间断过。
每天一张纸,一旬十张,盛云霖留在书桌上。谢斐一次看完,原封不动地放回原处。
甚至,除了他们两个,谁都不知道这件事在悄然发生。
一晃半年。
自夏日江南水患起,已经过去了两个月。如今金秋已至,大水虽然早已退了,但整个九江腹地都哀鸿遍野。大坝冲垮,田地尽毁,百姓流离失所。朝廷派去赈灾的官员来来回回一批又一批,也不见进展。
谁都知道,长江流域远离京师,地方势力盘根错节,赈灾的银子一层一层克扣下去,真正用在百姓身上的就所剩无几了。
皇帝日日为此发愁,却也想不到一个立竿见影的解决办法来。
一日,又到了谢斐所授的文章课。谢斐让底下这群八到十五岁不等的少年郎以「治水患、抚民怨」为题,写篇策论。
题目一出,底下登时一片怨声载道。无论是皇子还是伴读,都还没有实际参与到朝政中去,让他们以此为题,写篇文章出来,着实为难人了。
但没吃过猪肉也是见过猪跑的,就算是读了这么多年史书,又听长辈们议论,也该能胡乱诌出些内容来。到点以后,少年们准时交卷,连带着盛云霖也交了一篇上去。
下学后,大家又开始叽叽喳喳起来。
「大皇子殿下,你怎么写的呀?」
「嗐,还不是那老一套嘛。先治水,再赈灾,广开粮仓,先把灾民的肚子填饱,然后再安排家园被毁的农人们举家搬迁,去开垦新的田地。」
大皇子是他们这群人中年纪最大的,比盛云霖还虚长半岁,读过的书自然更多一些,写得还算像模像样。
陈煜问:「阿姊,你怎么写的?」
盛云霖叼着一根草,道:「哦,你问我?我瞎写的。」
徐怀礼接话道:「谢大人不会责怪公主殿下的。连我们这些日后要入仕的男儿都写不出来,还能怪罪一个女孩子?」
盛云霖哈哈一笑,道:「那可不见得。」
谢斐把十几个少年呈上来的文章细细审阅了一遍,然后将他们的名字都拿裁好的纸张遮了,四条边抹了糨糊锁边。除非对特定人的字迹极为熟悉,或者把遮名字的纸张拆了,否则便不知道是谁写的。
十几篇文章一一整理好后,谢斐径直去了御书房。
这道题本不是他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