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千年前我还只是个孩子。”
“是啊,那时候我们还年轻。现在我们都老了。”
这句话像是一滴雪,落在巫妖的眼眶中,放凉了胸膛,模糊了视线,把眼前身影涂抹得晃荡开来。他只觉得眼中火焰一熄一燃,再看?魔王时,对方常年征战的高大?背影,却显出老树般的寂寥之意。
几千年了,原来已经几千年了。他后?知后?觉意识到,哪怕是在巫妖之中,自己也已十分年迈。他又顺着魔王的视线望向?周围低矮房屋,他记得数千年前他们跟随魔王搭建起这座城的每一个细节,历历在目。他们的深渊数千年都未有改变,一切还是那个样子。
他似乎也快要明?白什么,如果能再给他一点时间,或许他就能体会到黑魔王如今的遗憾与痛楚。可变故却发?生在彻悟前。
遗留在大?陆之上的主力军队遭受到袭击,是精灵们帮人类找到了他们潜藏的踪影。王连夜赶往地上。或许是近来的思考给了黑魔王某些新的信念,他打?得如此凶猛,仿佛想要将?千万年来不清不楚的烂账在这时候全数消解。
海皇负伤,虫母即将?身死?。就在这关键一刻,谁也没有猜到,万年来悬于高空的巨龙也加入到其中,他们承载着人类与虫子,势不可挡,将?污染的种子投诸深渊之下。
虫母侥幸逃脱,恶魔们撤军重整。营帐中,尤利乌斯在黑魔王眼中看?到了惊慌,他第一时间明?白了老朋友所害怕的事物。那脆弱的、还未诞生的、没来得及喝下多少魔王血的小东西,或许再也没法出生了。
他安慰着说?:“以后?还会有新的魔王诞生的。”
同时他在内心暗暗叹气?,果然不该将?魔石交付给魅魔看?管。那群脆弱的魅魔能不能活下来都是个问题,怎么可能保护得住这珍贵的石头呢?虫子们会循着味道将?其撕碎吞噬!
这话尤利乌斯只在心中说?,他努力让自己不流出泪来。老巫妖看?得出来,由于虫子们在深渊中投放的污染之种,与深渊血脉相连的魔王几乎已承受不住负荷,濒临崩溃。
涅墨西斯老了,他也老了。他们两个老东西到死?都无法完成夙愿,甚至没法死?在深渊中……他们的夙愿是什么?是复仇,是杀死?虫母?然后?呢?然后?再把人类杀掉,把人鱼杀掉,把精灵杀掉,把巨龙杀掉?他们要把大?陆之上所有的生灵全数消灭,这就是他们的理?想?
尤利乌斯很?慢很?慢地思考着,他用尽毕生研究法术,用尽毕生跟随黑魔王征战,他从未想过这样遥远的东西。如果再给他一点时间,如果他能和黑魔王再谈些“弱小的话题”,或许他就能想明?白了。
可又一次,变故发?生在彻悟前。
涅墨西斯死?了,离开他们独自死?在遥远的地方,应当?是被人类杀死?的。
涅墨西斯甚至没来得及告诉他们,那只未出世的魔王的名字……
时隔两百年,尤利乌斯看?着眼前赤红色的魔王,他仿佛从对方银黑色的眼中看?到了昔日纯黑之瞳的影子。短短两百年,顽固的老家?伙仍难以轻松走出旧日的影响,他无法轻松接受新王的轮替。
如果所有恶魔都迎来新的时代,那涅墨西斯呢?谁来缅怀涅墨西斯?
可当?他从对方身上闻到那股其他恶魔的味道,一种更强烈的愤怒感油然而生。
涅墨西斯死?了,可他还没有死?!
那小子叫霍因霍兹是吧?
第088章归属感
深渊1区,玫瑰十字街,浮海香草亭。
棕木圆桌上端着四支白净细瓶,瓶中分别插有四枚园艺纸花:芙蓉花,紫罗兰,风信子,以?及薰衣草。头?上长有精巧小角的?女仆将最后?一叠纸巾折成星星,缀在桌角做装饰,便静静退出露天包间,消散在亭外雾气间。
过了有一会儿?,一对相?貌相?似的?孪生姐妹幽幽现于当中两把椅子,她们?面前正对的?纸花分别是紫罗兰与风信子,紫眸如黑影,各自心?绪沉沉,盯着桌面出神?。
白雾散开,一名相?貌柔和的?青年进入,又将雾气轻轻合拢,默不?作声?坐到放有薰衣草标识的?座位间。他同样情绪不?佳,常年挂在嘴角的?笑消失。
亭中三者同是魅魔,单从脸与身形上看雌雄莫辨,只是男性魅魔的?角要比女性稍粗长几分,更显坚硬。魅魔一族大多以?角分辨性别,唯独那位最尊贵的?魅魔头?上之角小得可怜,令人担忧其从小的?营养状况。不?过,这种事自然从来无人敢出声?质疑,于是某只魅魔自视良好,不?觉小角有异。
“我听?说,你向陛下表明心?意了。”风信子忽然提起?话题。她没抬头?,也没与对方交上视线,分明地显现出敌意。
名为熏衣的?青年猛地抬头?,冷冷盯着眼前少女模样的?魅魔,几秒后?缓缓放出微笑,话却带刺:“你们?两姐妹像是霍因霍兹养的?狗。在我的?屋子里设了监控,嗯?”
紫罗兰淡淡为妹妹帮腔:“你本该接受严密监控与看押,是缪伊缪斯陛下给了你如今的?自由和地位。‘熏衣“这个名字,原本也轮不?上你继承。”
“错了,我本来是要被霍因霍兹处死?。”熏衣呵呵一笑,捏着瓶中的?纸花把玩,手中折好的?纸面逐渐散开,扭曲不?成形。
他永远记得当初跳入深渊后?,那只恶魔看他时警惕而又寒冷的?目光。那是野兽面对入侵巢穴者的?眼神?,冰刀般直刺心?脏,不?含同情与宽容。他那时是如此绝望而深刻地认知到,自己的?生命将停。
如果不?是后?来魔王赶到,给了他生活在此的?身份,又将他送去学习如何融入这群恶魔,他不?会有今天。凶残的?野兽只会在它所看护的?兔子面前露出无可奈何的?温和,又在兔子看不?见的?角度对其他肉食者发出无声?威胁。
霍因霍兹是只温柔仁慈的?恶魔?这是他听?到过的?最幽默的?笑话。这群恶魔大概是瞎了又疯了,会相?信那样一个野兽的?伪装。如果没有缪伊缪斯的?存在,冷血的?恶魔大概连装都不?会装下去。
“陛下总爱保护弱小的?事物。像你这样的?恶魔在深渊有很多,以?为自己是特?别的?,是在陛下心?中独一无二的?存在,一次又一次获得他的?宽容与庇护。”紫罗兰抬起?眼皮,意有所指道?,“可实际上,却只有一位能够保护他,那便是真?正的?’唯一‘。”
熏衣翻着指间折纸,没答话。他自己心?中清楚,只是不?甘心?罢了。
最开始挑起?话题的?风信子闷声?笑道?:“可惜,你暗示了这么多年,陛下都没看懂。不?过……要是陛下能懂了,霍因霍兹大人也就不?会留你在这个位置上。”
魅魔的?眼神?意味深长,深渊中谁都知道?魔王身旁有个醋坛子,没谁敢去触其霉头?。她正要再说些什么嘲讽同僚,就见亭外白雾再次变换,几只魅魔当即噤声?,坐得端正。
雾气中走出一道?高挑身影,任何常来玫瑰十字街游玩的?恶魔都见过这张脸。街角,长椅边,糖水铺子门口,气质慵懒的?成熟魅魔衣着简单,推着当期报纸与可疑魔药贩卖,看起?来似乎应当被魔药安全部门审查。
芙蓉拉开椅子,随意将长发拉至一边肩头?垂下。她环顾一圈,见到几只小辈鹌鹑一样乖巧的?样子,心?中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