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恐惧”藏于心底,只将脆弱的爪牙露出,试图吓退凶狠庞大的敌人。这是很笨的做法,可没有人教过他该如何去做。遇到能威胁自身?生命的敌人,那么就?要抢先杀死对方。只要对方死了,自己就?不会死。他的大脑如此说。
他还是败了。
气?味十分古怪的恶魔跨坐在他的腰间,冷硬如铁的手掌钳住他的嘴,紧紧摁压着他最前方的獠牙。
“别?咬,你的牙会断。”那时候的霍因霍兹和现在一样?,说话硬邦邦,一点也不温柔。目光甚至更冷。
他不信,想?要狠狠将对方的手咬个对穿,结果就?听到头顶上“啧”了声,再然?后?所见天旋地?转,他便整个翻了个身?,脸朝下被压在地?上。恶魔用膝盖顶着他的脊背,生疼。
脸上很凉,湿润。他想?大概是潮湿的泥土沾染上脸颊,后?来才意识到这或许是他的眼泪。他哭了,很安静很可怜地?默默哭泣,生怕被恶魔发现。往后?与霍因霍兹的相处中?,他很少这么哭了。
毕竟,只要他哭得可怜一点,霍因霍兹就?会放软姿态。他从来都是抓住机会,蹬鼻子上脸给自己争取来更多东西。眼泪是魅魔的武器之一,这句恶魔中?流传的谚语,他无师自通。
可初遇之时,他还没参透这点,也无法判断出捕食者是否会因眼泪而心软。他只是感到委屈,感到害怕,又或者霍因霍兹真的把他打得太疼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发觉周围太静,而那只讨人厌的恶魔竟然?还没动嘴吃他,也没有徒手从他胸膛里掏心脏。背上还是好疼,疼痛掩盖了其他触觉,令他连恶魔离开了都没发现。
他试图爬起?来,抖嗦着嘶了一声,只觉骨头要散架。这点声音又带动着牵起?嘴角的伤口,眼泪冒出来更多。真狼狈。他哭得什么都看不清,站起?来后?用力抽抽鼻子,闻到空气?中?那只大恶魔的气?味后?,又僵硬杵在原地?,不再敢动。
从味道来判断,那只恶魔大约据他不过几米站着。对方似乎一直在打量他,视线从没移开过。缪伊缪斯想?起?来自己这会儿正顶着张泪脸,他于是明白自己最后?那点虚张声势的爪子都没了。
“下次遇到强大的敌人,要先躲起?来,保护自己。”恶魔对他说。
他又抽了抽鼻子,没回答。眼泪滴滴答答往下掉。小腿因疼痛而抽搐,每根神经都在叫嚣着喊疼。他低着头快要站不住时,终于又落入一个怀抱,鼻腔里满是那股子令人讨厌的味道。
他被恶魔背起来放到背上,想?要咬对方的脖子,却在这股气?味中?莫名感到安心,眼皮耸拉着垂下。这一次,他昏昏沉沉睡过去。眼泪是魅魔最好的武器,魔王在睡梦中?无师自通。
缪伊缪斯很少在霍因霍兹面前哭,哪怕他知道自己的眼泪能起到相当奇妙的作用。接下来的几年里,一年又一年间,他还是如同当初那样?,一次又一次在对方逆鳞上跳舞。恶魔会皱着眉看他,一次次加重惩罚与限制。
不过,那真的是“逆鳞”吗?缪伊缪斯不觉得。他和这只恶魔相处了这么久,只觉得自己从未看清过对方。开始的那段时间里,他一次又一次夜袭对方的卧室,想?要趁恶魔睡眠时下狠手。结果显而易见,霍因霍兹每每都会捉住他的手腕,随后?冷着张脸睁开眼睛,将他轰出房间。
这可是关?乎性命的大事,霍因霍兹的表情却似乎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倒不如说霍因霍兹一天到晚都只会摆出一副扑克脸,假模假样?地?耍帅。或许在恶魔眼中?,他的一切攻击都像是虫子的叮咬,没有丝毫威胁吧。
看,霍因霍兹睡觉时别?说禁制了,连门都不锁,根本没有将他放在眼里过。有谁会担心自己饲养的宠物杀死自己吗?不会的。
或许在他打开房门的一刻,霍因霍兹就?醒了,又或者是更早的时候,早到连他自己都没想?好今天是否要夜袭时,狡猾的恶魔就?猜中?了他的心思,静静躺在床上等候他的到来,随后?拎起?他的后?领,严厉数落他一番。
他早就?说了,霍因霍兹将他的一切都计划得清清楚楚,就?连偶尔的冒犯与出格,也不过是恶魔不计较的默许。
他的一切都是被计划好的,没有风险的,不需要多做考量的。恶魔们赞美的也不是他,而是他背后?的霍因霍兹。他只是霍因霍兹计划书上的句点,无论?怎么努力地?奔跑,都没法跑出羽毛笔既定的路线。
哪怕他跑出深渊,哪怕他发现了恶魔背后?的种种马甲,一切的一切都只是霍因霍兹诸多方案中?的其中?一个罢了。他不需要证据,也不需要理由,因为那是霍因霍兹。
霍因霍兹从来不会和他商量,也不会告知他真相。
因为那是霍因霍兹……
“别?靠近我。”
随着这句话落下,血魔果真不动了。
缪伊缪斯眼中?下意识浮起?意外,当他见到血魔眼中?同样?有意外之色略过,心头反倒安定下来。他立即明白,这又是霍因霍兹的安排之一。哪怕对方此刻昏睡不醒,哪怕对方的灵魂被困在这小?小?的史莱姆之中?,可魔王就?是认出了这熟悉的作风。
他竟然?忘了,这可是霍因霍兹,是会将任何风险考虑得一清二楚的霍因霍兹。
霍因霍兹不会让他陷入任何危险之中?,也不会将所做的任何事情告诉他。
魔王的心情很是不佳,连带着对眼前的魔王之心都没了兴趣。
他轻声问?:“这颗心脏被你们做了什么?”
血魔发现他竟无法控制自己的嘴,嘴巴一张一合回答道:“只要吃下去,虫卵就?会在体内孕育而生,哪怕是恶魔也不例外。”他说着说着,眼中?闪过震惊与恐惧,似乎连自己都不知道这句真相。
“……你们已经吃了?”
“是、是的,我们一直以之为食……”血魔声音颤抖。
缪伊缪斯眯起?眼睛:“可我看不见你们灵魂中?寄生的虫子。”
“这些?虫子已经与我们的灵魂相融合,我们……”
甚至连一句完整的话语也没说完,血魔的整张脸开始溃烂。血肉向外翻开,大片大片的皮肉向下低垂,斑驳的黑洞自头颅上突兀破开,向外露出焦黑的血肉深处。
他惊恐着,随后?见到其他血魔同样?如此。他们在同一时刻开始腐败,两?百年间用谎言维持的假象连身?体的主人都骗了过去,而此刻就?是清偿的瞬间。
“你们的身?体成为了虫子的养分……不,你们已经成为了它们的一员。”缪伊缪斯站在这腐败僵尸群中?间,语气?复杂。
“不,不……求求您,求求您救救我!”血魔们哀嚎着,他们已露出黑骨的手胡乱向脸上抓挠,便撕扯下来大块腐烂的血肉。